段竟遥也是个聪明人,迅速明白过来陆衡不愿与他交谈。
像陆衡那样一辈子都活在骄傲里的人,现在在京市里名誉尽毁,飞到A国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不想让人看见他的狼狈,都是情理之中。
他垂下眼眸嗯了一声,只要大哥处境安全就好,“帮我跟他说一声,集团的事务我会处理好的,让他多注意休息。”
“好。”梦安然应声,正准备挂断电话,陆衡突然向她比了个手势。她愣了一下,迅速读懂他的意思,转达给段竟遥:“他让你联系项复。”
“项复?”段竟遥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仔细思索一下,才想起来是陆衡以前的秘书,“我知道了。安然,麻烦你照顾好我大哥。”
“会的。”梦安然目光深长地落在陆衡脸上,“他也是我大哥。”
陆衡怔愣住了,随即垂眸弯了弯唇,似乎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她承认他这个哥哥。
电话挂断,梦安然放下手机,询问陆衡:“不打算跟我回京市吗?”
陆衡别开脸,躲开了她灼热的视线,“回去又如何?我帮不了你什么,还会让你分心。留在这里挺好的,没人知道我是谁。”
“我请了个员工顶替我cEo一职。”梦安然在陆衡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继续开口:“不把白郁金这个麻烦解决掉,谁也别想过安生日子。我需要你,陆逸也是。”
陆衡的唇瓣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良久,他抬起手,琥珀手串顺着掌心滑到腕骨处。
“我可以跟你回去。”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地窖里回荡的风,“但有两个条件。”
“你说。”梦安然应得很快,反正他说是说了,她能不能满足他就是另一回事。
这次过来看到他的居住条件,她是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得把他弄回国。
陆衡轻易看穿了梦安然的想法,但不甚在意,徐徐道出自己的要求:“第一,封锁我回国的所有消息,还有你这次飞A国的动线。包括你身边那些朋友,还有段竟遥,都不许知情。”
梦安然点头,“可以。”
“第二——”他的目光落在梦安然手腕上那道淡粉色的红痕:“不准再见陆逸。”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梦安然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一是怕他声誉影响她,而是怕陆逸伤害她。
两个条件,都是为了她。
“哦。”她随口应了一声,表情上摆明了没听进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陆衡眼眸微眯,绷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心里想的却是——
耍无赖的妹妹也好可爱……
“行了,你赶紧睡会儿。”梦安然动手抽掉他后背的靠枕,让他躺下,“我就在外面,有事喊我。”
“不需要。”陆衡面容冷硬,讨厌被当做残废照顾。
被子一扯,他侧过身,背对梦安然睡了。
梦安然无奈地撇撇嘴。
行吧,姑且忍你两天。
客厅里,柯奈扔捧着笔记本苦思冥想。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沙盘测试的结果仍然无法显露陆衡的病因。
“分析得怎么样了?”梦安然拿着托盘从房间出来,径直坐到了柯奈身旁。
柯奈眉心紧皱地摇摇头,将笔记本推到梦安然面前,“根据沙盘测试的结果来分析,他对陆家有着很深的怨恨,但是完全没体现出他嗜血症状的源头。我怀疑,他是不是在刻意隐瞒些什么。”
“不会的。”梦安然说得很肯定,“既然他答应了配合治疗,就必定实话实说。”
陆衡那种高傲自大的人,也不屑说谎骗谁。
柯奈蹙眉沉思,抬手扶了扶金丝眼镜,“心理学上有一种病症叫做‘选择性失忆’,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个体有意识地忘记某些不愉快或创伤性的记忆,以减轻情感负担。”
如果陆衡没有隐瞒,那么他疾病的源头可能因为大脑受到过度刺激,被他选择性遗忘掉了。
“某种层面上说,选择性失忆对个体而言也算是一种好事。”柯奈叹息一声,扯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拿你来做例子,如果你不是ptSd患者,而是遗忘了那段创伤经历,起码这些年能够减少很多心理折磨。”
“可是……”梦安然垂眸斟酌了片刻,“万一他遗忘的片段,正巧是白郁金的软肋呢?你妹妹的仇、林律的仇、陆逸的仇,这些难道能遗忘掉吗?”
柯奈咬了咬后槽牙,他当然不愿意让妹妹以“自杀”的方式死得不明不白的。
但他作为梦安然的朋友,站在梦安然的角度去考虑,她大概不会愿意让陆衡回想起那些悲痛的过往。
“可以通过催眠疗法找到他内心深处被刻意封存的记忆,但是既然那件事能让他变成一个‘嗜血怪物’,必定对他刺激很大。你真的打算让他再想起来吗?”柯奈语重心长地问道,其实连他自己都有些于心不忍。
“对十岁时的他打击很大,可是三十三岁的陆衡,绝对有能力去面对。”梦安然淡淡道,后又觉得自己有点自说自话,“明天问问他的意见吧。”
“不用等明天了。”秦沐忽然开口,朝梦安然身后使了个眼色。
她回头,才发现陆衡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门口。
“治。”他嗓音低沉略带沙哑,好像在粗粝的砂纸上磨过那般,“答应了你,不管是什么病症,都治。”
柯奈最先回过神来,拔开钢笔,又在本子上记录些什么,顺势道:“我会尽快制定一个循序渐进的治疗方案,这段时间陆大少你要保持充足的睡眠,减少精神消耗。”
“知道了。”陆衡缓步走向呆滞中的梦安然,右手缓缓抬起,却在半空凝成僵硬的弧度,指节因克制而微微泛白。
他的指尖在即将触及她发丝的瞬间猛然蜷缩,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伤。
那双手曾在商场上杀伐决断,此刻却连一缕发丝都不敢惊动。
指腹悬在她发顶上方,随着她轻微的呼吸起伏而颤抖,仿佛在丈量一段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
梦安然似乎读懂了他眼底翻涌的复杂,直了直身子,发顶碰上他的大掌。
触到她发丝的刹那,他屏住了呼吸,力道轻得像是怕碰碎一场易醒的梦。
可指尖却贪恋地多停留了一秒,极轻地摩挲了一下,随即克制地收回,像是偷来了不该属于自己的温度。
二十三年,他第一次像个哥哥一样,摸了摸妹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