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宗辞一走，车厢内重新归于寂静，只剩下莫兰溪急促的呼吸和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光影。
车内的松木香混合着他残留的酒气，依旧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莫兰溪在驾驶座上缓了很久，剧烈的心跳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滚烫一片。不仅仅是因为紧张，还有被他那句话刺中的难堪。
“怕我强吻你么？”
他语气里的戏谑和漫不经心，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进了她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他把她那一刻的恐惧和抗拒，全然归结于对他这个人的防备，甚至带点“你以为你是谁”的轻蔑。
这很好，这正是她想要的。
可为什么心口闷得难受？
莫兰溪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霍宗辞那双雾蒙蒙的，带着审视和嘲弄的桃花眼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许久，莫兰溪重新坐直身体，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领和眼镜。
仿佛这样就能重新披上那层“莫兰溪”的坚硬外壳。
她发动车子，驶离了翡翠庄园。
回程的路似乎格外漫长，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莫兰溪满脑子都是霍宗辞。
她放电影似的回忆晚上发生的一切，在脑子里过他说过的每句貌似漫不经心的话。
尤其是那句“……听澜……”。
那句非常含糊，或许，真的只是她过度紧张听错了。
他后来的所有言行，都表明他并未起疑。
如果他真的怀疑她是莫听澜，以他的性格，绝不会打草惊蛇，还告诉她，她们长得很像。
在她又问了一遍是长相像吗时，又说，她不及莫听澜漂亮。
他应该是真的醉了，说话都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
莫兰溪试图这样说服自己，可心底深处，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如同水底暗草，缠绕不去。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随便不会被认出来，只要见到霍宗辞一天，她就会活在精神折磨里一天，永远不能解脱。
她把车开回公司地库，仔细停好。
然后给宋清殊打电话。
“宋总，车我又给你停在原来的车位了。”
宋清殊有些懊恼道：“瞧我，刚才忙着看报表。居然忘了嘱咐你把车开回家就行，既然你都来了，那等我吧，咱们一起回家。”
又想起她之前说有事，又问，“兰溪，你是回家吧？”
莫兰溪忙说：“对，我的事今天不用去了。”
没多久，宋清殊从楼上下来。
“我开车吧。”她自然而然地从莫兰溪手里接过车钥匙。
莫兰溪精疲力尽，没有推辞，自己拉开副驾的门。
宋清殊在驾驶位坐好，发动车子，才问她：“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莫兰溪随口：“还好吧，我一直气血不足，气色不太行。”
宋清殊不疑有他，点头道：“主要是在国外生活太久了，太瘦。我那几年也是这样，常年感觉低血糖，站起来都觉得头晕，气血就没有充足的时候。在国内生活几年，多吃点中餐补补就好了。”
莫兰溪不想留在国内，微笑着点点头，没说什么。
路上，宋清殊问起霍宗辞。
“宗辞总还好吧？醉的厉害吗？”
刚稍稍放松的神经又猛地绷起来。
莫兰溪垂下眼睑，语气平静无波，完美地掩饰了所有情绪：“还好，霍总醉得不厉害，已经安全送到家了。”
宋清殊“嗯”了一声，道：“陆氏这几个‘总’，宗辞总跟干爸没有血缘关系，反而最敬业。”
莫兰溪也看出来了。
“宋总，你也一样。”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宋清殊和霍宗辞，一个陆先生的干女儿，一个干弟弟，反而比陆二叔和陆三叔对陆氏更真心实意。
宋清殊：“我比宗辞总差一点，要向他学习。”
嘴快过脑子，莫兰溪下意识道：“霍总他喜欢你。”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句话。
她抬手，下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嘴唇。
刚才那一刻，霍宗辞骤然靠近，带着酒气和炽热体温笼罩下来时，她真的以为……
以为他会认出她。
以为那积攒了五年的恨意与怒火，会以某种方式在此刻爆发。
甚至……在潜意识里，或许还藏着一丝荒谬的期待。
但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带着醉意和嘲讽的“怕我强吻你么？”。
这比任何质问都更让她清晰地认识到——在霍宗辞眼里，她莫兰溪，就只是一个无趣的助理。
他觉得她碍眼，不漂亮，是“呆头鹅”，不得不稍有接触，只是因为宋清殊。
她成功地让他讨厌了“莫兰溪”，连同过去那个“莫听澜”一起。
这很好。
就该这样。
一直没听宋清殊的回答，莫兰溪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尴尬：“抱歉……”
宋清殊这才开口：“没事。被人喜欢，是值得感恩的事，更何况是被这样漂亮优秀的男人喜欢呢。兰溪，我之所以避嫌，也是因为这个。我不喜欢宗辞总，却在心里拿他当朋友，不想让他难堪。他是聪明人，一定不会让我和他陷入两难境地的。”
这话说得坦诚，宋清殊的神情也很坦荡。
再问就不礼貌了。
莫兰溪点点头，没有再继续。
反而是宋清殊说：“所以兰溪，你是我助理，有时候就要麻烦你费费心，比如今天这种情况，就多亏了你。”
“应该的。”莫兰溪强忍着心头的酸涩说。
夜更深了。
公寓顶层，霍宗辞不知道自己在落地窗前站了多久。
他眼中早已没有了之前的迷蒙醉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清醒和深沉的锐利。
他上楼后，那辆黑色的轿车在楼下停了至少10分才缓缓驶离，汇入城市的车流，最终消失不见。
这十分钟里那个女人在做什么？
他抬起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车内那个女人的轻颤触感。
在公司里霍宗辞观察过她，她寡言，冷淡且波澜不惊。可刚才有一瞬间，她那样慌乱。
他没有乱说，莫听澜比她漂亮不知多少倍。可她们也的确像。
具体哪里像，霍宗辞又一时间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