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迟离开了很久之后,白溪都还躺在木屋前,脸上有着莫名其妙的微笑。
直到黄花里,响起脚步声。
黄花观主从远处走了过来,白溪才坐起身子,一双眼眸,眼珠子提溜转。
黄花观主养了白溪这么多年,怎么能不知道自己这徒弟的性子,她这个样子,八成就是心虚了。
这样心虚的样子,他可很久都没看到了。
现在,那个重云山的小子上山了,自己这宝贝徒弟就这样了,黄花观主这会儿恨不得马上去找到周迟,然后直接打杀了拉倒。
“师父,你怎么来了?”
白溪笑着看向黄花观主。
黄花观主叹气道:“为师要还不来,说不定你就得跟着那家伙下山去了吧?”
“哪有的事儿?”
白溪脸颊有些红,像是才私会了情郎就被家里的老爹抓到的感觉。
黄花观主看到自己这个弟子这样子,心里哀叹一声,娘咧,肯定完了。
现在白溪这样子,不明摆着已经被那小子给拿住了吗?
“得了吧,以前为师还觉得这山里的事情是谣传,现在看来不是啊,咋的,他这次来,真是提亲的啊?”
黄花观主心疼不已,好好的一颗大白菜,怎么一个没看住,就被猪拱了?
“哪来这么快啊。”
白溪揉了揉脸颊,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就是有这事了!”
黄花观主咬着牙,“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东洲大比那会儿?后面不也没有见面吗?徒儿啊,我可跟你说,这个世上的男子都不见得有看到的那么好的,很多时候,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才行,你这才见过他多久,才认识他几年,就这样了,那不行的。”
“听师父的,这些事情,要从长计议才行,再观察观察,别一时不慎,被人诓骗了,为师可就你这么一个弟子,可见不得你受委屈啊。”
白溪对此,只是轻声道:“但我认识他比认识师父你还要早啊。”
黄花观主一怔,反应过来了,“这家伙就是你才上山那几年,天天念叨的臭小子?”
当初黄花观主把白溪带回黄花观,最初几年,就一直听着白溪念叨某个小子,当初他还不怎么在意,只当这是白溪上山之前玩得还不错的小家伙,反正都不在一起了,说不定时间一长,也就没有那么在意了。
人嘛,都是这样的,那些个所谓的感情深厚,很多都经不起时间的摧残。
时间似乎有一种特别的伟力,总是会将那些看似牢不可破的东西滋生出一道又一道的裂痕。
“是啊。”
白溪笑了笑,“师父,我听过一句话,叫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是不是这个样子的?”
黄花观主沉默不语,他哪里能想到,当初白溪嘴里的那小子,能是一个剑道天才,打死他都想不到,一座普通小镇,居然能出两位东洲最天才的年轻人。
要是知道,他当初就把周迟一起带上山了,还轮得到重云山捡漏?
不过转念一想,要是当初将两人都带上山,说不定还适得其反。
怎么都是命中注定,黄花观主倒是没有太过遗憾。
“那你这么说,你很喜欢那个臭小子了?”
黄花观主一屁股坐下,事已至此,只能面对了。
白溪点点头,“小的时候……”
黄花观主摆摆手,“别说了,你那些事情,为师已经听了很多遍了,总之他那会儿对你很好就是了。”
“只是人都不见得能一直和当初一样的,时间一长,不同的际遇,不同的环境,总会让人有些改变,你说那个家伙……”
黄花观主说了一半,就看到白溪伸手指了指自己。
黄花观主说不出话来了。
是啊,眼前的这个丫头,从上山到现在,十多年了,境界是高了又高,但你能说她变化了吗?
好像没有,从前是什么样子,她现在好像还是怎么样。
“可不管怎么说,为师还是不放心,为师要亲自看看他才行。”
黄花观主揉了揉脑袋,头疼啊。
既然没办法改变自己这弟子的心意,那么他这个做师父的,就好好帮着自己弟子,把把关吧。
“师父,你肯定会喜欢他的。”
白溪一脸的信誓旦旦。
黄花观主叹气不已,你瞧瞧,自己这弟子,原来多端庄,多稳重,这会儿就因为看到了个男子,就变成了这样。
一想到这个,黄花观主就恨不得把那个罪魁祸首,吊起来打!
好好的姑娘,给祸害成啥样了?!
至于说师父肯定会喜欢他?那就更不可能了。
他白木,不会喜欢任何一个对自己的宝贝徒弟有企图的家伙,就算是五青天,也不会。
……
……
和白溪见过一面之后,周迟倒是迎来了一段没有人打扰的光景。
虽然对于他和白溪之间的事情,一座黄花观,无数的年轻弟子都想知道,但好在现在他们都见不到两个当事人,所以这段时间,就显得风平浪静。
至于冯青川,兴许是因为那次败的太直接,所以最近他都没有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大概也是没脸了。
周迟这些日子也没有闲着,高瓘所传的淬炼身躯之法,他每日都会运转许多次,养剑没停下,淬炼剑气,也是如此。
可以说,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只要愿意,那么他的一生,都能放在修行上,每一日都有修行上的事情要处理,日夜不停。
对于修士来说,修行是一生的事情。
当然,除去这些之外,周迟其实还在撰写新的剑气符箓,这趟回来之后,虽然没有购买新的剑气符箓,但御雪那边积攒多年,倒是有个二三十张咸雪符,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周迟觉得,聊胜于无。
不过随着他的境界越来越高,如今撰写的剑气符箓,威力自然而然就更大了不少。
可以说一般的东洲归真初境,都很难扛得住周迟的一张咸雪符。
这日周迟写完了几张咸雪符,正在屋檐下盘坐。
小院那边,有人来了。
不是龚云,也不是白溪。
是一个情理之中,但意料之外的修士。
周迟睁开眼睛,看了来人一眼,很快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微微拱手,“晚辈见过白观主。”
黄花观主看了周迟一眼,只是脸上并没有什么笑意。
“周掌律,等久了吧?”
黄花观主缓缓开口,来到这边屋檐下,看了一眼远处,那边乌云汇集,有一场大雨,马上就要到来。
大概会是今年最后一场秋雨。
等下完这场秋雨,就要入冬了。
“倒也不算久,既然观主在闭关,晚辈等着就是,这才十几日,要是可以,再等几个月也没关系。”
周迟微笑着开口,对这位黄花观主,始终还是保持着尊重。
当然可不止因为眼前的男人是黄花观主的原因。
他是白溪的师父,这很重要。
听白溪说,她这个师父,对她一直都是很疼爱的,不是师父对有一个天赋实在不错的弟子那种疼爱而已。
更像是父亲对闺女的那种疼爱。
“周掌律看起来不仅是飞剑很锋利,这也还长了一张巧嘴,怪不得这才上山几日,山中的弟子们都很喜欢周掌律了。”
黄花观主盯着周迟,不知道有多少话,都藏在他的肚子里,随时要说出来。
周迟不急不缓,先是搬出几坛海棠酒,笑道:“听闻观主喜酒,晚辈这里正好有些滋味还不错的,观主尝尝。”
黄花观主板着脸,“贫道虽说是贪杯,但却不是什么酒都喝……”
他说话间,周迟已经掀开酒坛的封泥,轻轻招手,这一下子,一座小院,就都是酒香四溢了,“尝尝再说,要是不满意,观主再提意见。”
周迟给黄花观主倒了一碗酒,后者其实一闻到酒香,就可以判断这是一坛好酒了,只是一直忍着,这会儿接过酒碗,喝了一口,整个人骤然一惊,他也可以说是喝过不少好酒,但却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酒,刚要称赞一声,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滋味平平啊。”
周迟倒也不恼,既然黄花观主说滋味平平,他就再拿出了之前在赤洲那边得来的仙露酒,“观主再尝尝这个?”
说起滋味,肯定是仙露酒更胜一筹,要不然也不会引来那么一遭祸端。
闻着这酒香尤胜之前那海棠酒的酒香,黄花观主也在心里犯嘀咕,怎么回事,这小子是开酒铺子的不成?
这一口酒再下肚,黄花观觉得自己要是再没良心说着这酒滋味平平,那就要遭天打雷劈了。
咬了咬牙,黄花观主点了点头,“这酒有些滋味。”
只是说出来之后,黄花观主就已经后悔了,赶紧往回找补,“味道虽然还成,不过没什么劲儿。”
于是周迟又很快抱出一坛酒,说道:“观主再试试这个。”
这一次,实打实的剑仙酿了,要有劲,这些酒都是比不上的。
黄花观主试着又喝了口,这一下子,脸庞很快就通红,连忙暗中运转气机压下这酒里的剑气,但即便如此,这一刻,他还是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就好像是有人在打架一样,可以说是相当的难受了。
“这酒……有力气。”
黄花观主绷着脸,到底还是称赞了一句。
借着说话,吐出了那酒里蕴含的剑气,“周掌律还会酿酒之法?怎么随身带着这些数量的酒水?”
周迟不急不慢地说道:“前面两种,分别名为海棠酒和仙露酒,海棠酒是一位亲近之人赠送的,虽说并不在世上流通,但只要观主想喝,每过一段时间,都能为观主找来,至于后面这仙露酒,在赤洲那边贩卖,晚辈倒是算是其中一个东家,所以观主想喝,这酒实在是管够的。”
“最后一种名为剑仙酿,也就只有这一种,观主想喝,晚辈也很难再去找寻了。”
黄花观主听到这里,倒是无所谓,这剑仙酿明显是对剑修来说是不错的东西,但对他来说,无福消受,他还是更喜欢那海棠酒和仙露酒。
尤其是那仙露酒,滋味不说了,那是好的没边了。
一想到这个,黄花观主就忍不住点了点头,但很快就回过神来,自己爱酒这个事情,其实山上的人知道的不多,作为观主,他可从未在弟子面前烂醉过。
周迟如何得知?
“得了,周掌律这俘获了女子芳心,那就是都赢了,贫道这个做师父的,已经注定是全盘皆输了啊。”
黄花观主摇摇头,有些叹气,这跟人交手最怕什么,当然最怕的就是有内鬼啊。
现在那个内鬼已经把自己卖了。
只是听着黄花观主这话,周迟只是说道:“晚辈和白溪结识于微末,依着山下百姓的说法,好像叫做青梅竹马。”
黄花观主皱了皱眉,正要说话。
周迟却说道:“但这次上山,晚辈其实并不打算告诉她晚辈的身份,只是她已相问,晚辈否认之后,无法面对她的失望而已。”
“即便如今相认,晚辈也没有想着马上就要带着白溪离开黄花观,更没有想着马上结为道侣。”
黄花观主的神态稍微好了些,“那你是如何想的?”
周迟说道:“如今宝祠宗欲除晚辈而后快,除此之外,其实各州府宗门,如今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而已,要么臣服宝祠宗,要么跟他们分个生死。”
“重云山跪不下去,已经决定要和宝祠宗厮杀到最后了,这趟派晚辈前来黄花观,其实就为了问问黄花观的想法。”
“数年前山中朝云峰白峰主曾拜访过黄花观,回去之后,曾赞扬贵宗满是侠气,与贵宗曾有口盟,基于此,晚辈才来贵宗走这一遭。”
“不过兹事体大,即便如今贵宗改了想法,晚辈也完全可以理解,毕竟这牵扯到贵宗一山弟子的安危,并不是小事。”
所谓口盟,就是山上宗门经常会有的结盟意思,不过比较起来那些白纸黑字定下的盟约,口盟效力不高,其中一方,其实很多时候,都可以不承认的。
黄花观主看着眼前的年轻剑修,讥笑道:“你认为我黄花观是那种背弃盟友之人?还是觉得我黄花观修士,长不出硬骨头来?”
周迟摇摇头,“晚辈虽说没有在山上修行过,但这几日看下来,黄花观如何,晚辈心中有数,何况白溪为人如何,晚辈更是清楚。”
黄花观主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然后说道:“你可知,没有你和那丫头这件事,这件事似乎会更简单一些。”
周迟点点头,“晚辈这么做,很有可能会被观主认为晚辈是以白溪来胁迫观主跟我们站在同一处。”
“可你还是这么做了。”
黄花观主面无表情。
“那是因为晚辈实实在在没有办法面对白溪的失望,曾经有过一次,如今不想有第二次。”
周迟笑了笑,“至于想要她为我做些什么,真是没想过,从小,都是我护着她的,现在她的境界更是不如我,自然还是我护着她。”
黄花观主冷哼一声,“要不是因为你这小子,白丫头会在这个境界,一直止步不前?”
其实这话说得就有些没道理了,白溪能在这个年纪就有这个修为境界,实实在在其实就很不容易了。
如果没有周迟的横空出世,那么整个东洲,都会认为白溪是这东洲数百年来,最耀眼的天才。
不过周迟对此,只是点了点头,“这件事的确是怪晚辈了。”
眼见周迟这么说了,黄花观主也揉了揉脸颊,喝了口仙露酒,“关于宝祠宗一事,观内早有定论,他们如此行事,只会让一座本就不太平的东洲更加的乌烟瘴气,长此以往,不说我们这些山上修士如何活,只怕就连山下百姓,也都完全没了活路。我等修士,起于微末,源于人间,本就不该忘本,所以我们跟宝祠宗,也是要分生死的。”
“至于此事跟不跟你们说,贫道一直在思索,尤其是在重云山忽然换了你来做掌律的当口,更要让我们小心行事,不过你上山这十几日,贫道看过之后,大体还算是满意,你跟白丫头的事情,暂且不论,如今我们只对宝祠宗一事,你说说你的看法。”
周迟点点头,开始说起宝祠宗的事情,其实也用不着多说,如今山上的情况,大家都看得清楚。
宝祠宗的吞并之意,以及吞并东洲之后的局面。
周迟说了一堆之后,黄花观主看着周迟始终没有说话。
“山上山下,其实从不是两个世界,山上的宝祠宗要除,山下,那位大汤皇帝,也要杀。”
周迟看着黄花观主说道:“山下太平,山上修士修行,各行其是,如此才是最好。”
“要做成这件事,就需要山下的皇帝要足够有能力,光有如此还不够,还要心怀百姓,知晓大局。”
“太子李昭,要胜过大汤皇帝李厚寿。”
黄花观主看着周迟,问道:“哪里胜过?”
周迟说道:“他对山下百姓来说,会是个好皇帝,而为何如此,首要一点,是要心中有百姓,李厚寿或许城府更深,帝王心术更了不得,但他心中却无百姓。”
“解决宝祠宗之后,重云山如何自处?”
黄花观主开口询问。
周迟说道:“依旧只是坐镇庆州府,协助大汤皇帝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重云山不会想要成为下一个宝祠宗。”
黄花观主微笑道:“有些事情,此一时彼一时,昨日宝祠宗,今后重云山,谁说得准?”
周迟摇头道:“重云山曾经有过如此迹象,可如今已经回到了原本轨迹里了。”
黄花观主皱起眉头,说道:“是西颢?”
周迟点点头。
“西颢不是闭关身死?”
周迟摇摇头,犹豫片刻,到底是说起了西洲之事。
黄花观主听完之后,沉默许久,才喝了口酒,有些感慨道:“原来西颢,是这等人。”
修行到这个地步,情感早就淡漠许多,但总是不乏有些修士,总是有着最初的那份执念。
“重云山不会如此,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山中有晚辈在。”
周迟说道:“如无意外,重云山可以慢慢焕发生机,在东洲足以自保,除此之外,等些年,晚辈境界日深,重云山无惧东洲任何人挑衅,既然不害怕有人挑衅,自然也就不存在所谓的不安。”
“这个道理,其实黄花观应该也很能感同身受。”
重云山有周迟,黄花观也有白溪。
黄花观主看着周迟,忽然笑了笑,“小瞧你了,你这样的年轻人,是有些难得了,要是你不打贫道弟子的主意,那贫道就真是很欣赏你了。”
周迟笑着摇头,“请恕晚辈万难从命。”
黄花观主冷哼一声,喝了一大口酒,这才说道:“像是山下的事情,那位大汤皇帝早有动作,你如何保李昭?”
“宗主已经去了帝京。”
周迟说道:“晚辈马上也要去一趟帝京,要跟姜氏聊一聊,只是在此之前,孟氏已经给晚辈传来消息。”
“仅此而已?”
黄花观主显然有些不太满意。
周迟说道:“更早之前,晚辈从潮头山而来。”
黄花观主听着这话,这才再次看向周迟,“真是小看你了。”
“只是玄机上人,你如何能说服?”
黄花观主很清楚玄机上人这样的人,作壁上观才是他的最好选择。
周迟沉默片刻,低声说了几句话。
黄花观主皱眉道:“你如此也能看得透?”
周迟说道:“晚辈总喜欢多想想。”
“那为何对贫道说?”
黄花观主说道:“若是此事泄露,会功亏一篑。”
周迟说道:“白溪对我说,如果她有一天非死不可,她只相信有两人可不计生死来搭救。”
“其中一个便是观主。”
周迟说道:“晚辈没理由不信她。”
黄花观主沉默片刻,才轻声感慨道:“多好的姑娘啊,可惜啊可惜,就被你骗到手了。”
周迟微笑道:“是晚辈的福气。”
黄花观主听着这话,再次认真地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只可惜,不管怎么看,看来看去,他都还是看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