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自是包括吴歧在内的所有人,听老太太和两个“孙媳妇”说话。
老太太着重问了盛图南和季唯甫家里的情况:家里有什么人?父母是否安好?图南和唯甫有没有兄弟姐妹?以及图南和唯甫,自己是做什么工作的?
当然,老太太知道忌讳,没太多问两个“孙媳妇”的父母,各自是什么领导岗位,免得落人口舌,叫人觉得攀附。
其次就是老太太最关心的问题——她已经从吴歧那儿知道,自家小孙孙已经见过唯甫父母,又和图南父母很熟了。但人家父母对小孙孙印象到底如何,也不能听凭小孙孙一面之词,还是要从人家孩子那里,再做个了解。如果有不妥之处,当长辈的,自要帮忙说和说和,看看怎么补救不是?
对这个问题,图南和唯甫,自然都说“好”。父母喜欢吴歧,他们也喜欢吴歧,云云。引得吴歧在旁直咳嗽,提醒两个狗东西,在奶奶面前不要“乱说话”(秀恩爱)。
当然,作为“佐证”(报复),吴歧在两个狗东西回答完这个问题后,又把上次见唯甫父母,唯甫母亲方女士和他说,怕他嫌唯甫“活土匪,年纪大”那几句话,和奶奶像模像样学了;又把图南母亲,很早之前就半开玩笑说“儿大不由娘”,想把臭小子(图南),打包送给他的事说了。逗得老人家哈哈笑,直点着吴歧鼻子,说小孙子促狭。
不过,这两件事一说,也确实让老人家,在图南、唯甫父母,对吴歧态度和想法一事上,安心不少,当即便叫丫鬟赶紧去拿见面礼。
老太太分别给图南、唯甫封了八万八的红包(其实十八万八,二十八万八,甚至更多也拿得出,只是要顾及影响),并每人一块吴歧爷爷,吴老狗留下的古董玉佩——都是上好的翡翠,色正且浓,质地细腻。就算图南、唯甫这种不是搞古董玉器的外行,也能看出不是凡品。
钱便罢了,这玉佩……两人面面相觑,不太敢收。
最后还是吴歧拍板,对二人说:“拿着吧,别拿出来臭显摆就行。”
他着重看向季唯甫,“你要不放心,就让阿图给你收着。”
按理说,钱和玉佩的价值不小,季唯甫理应到相关部门做个报备为佳,但关键是——他要怎么和人家解释这笔钱和玉佩的来源呢?
大咧咧和人家说,这是我男对象的奶奶给的见面礼?
季唯甫敢说,人家敢听吗?
所以还是交给图南这个,不在圈子里工作的人保存吧。
季唯甫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对吴歧点点头,示意自己同意吴歧的意见,并和图南一起对老太太表示了感谢。
之后吴一穷和谢女士夫妇、吴二白、吴三省,包括解连环也分别给了价值不等的见面礼。
出乎吴歧意料,但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的是,吴二白给盛、季二人的见面礼,虽在价值上不宜超过老太太这位辈分最高者,却也仅次于老太太,是精心准备过的。
吴歧呆愣愣看着二叔沉静无波,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亦或事情理应如此的脸,又看看二叔准备的礼金和礼物,简直无法形容自己在这一刻的感受。
是愧疚吗?还是心虚?亦或是几种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纠缠在一起?
吴二白注意到吴歧视线,在自己和自己准备的东西之间游移,也大概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可他却什么都没说。
他不是圣人,再怎么端庄持重、克己复礼,也会有自己的私心。
他感情上不想把吴歧交给任何人,可理智却告诉他,孩子的事业越往上,就越需要贵人相助。孩子贵人越多,仕途就越顺遂、越有保障——这不是他的专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孩子拖后腿。
他应该把吴歧交到能庇佑、能帮衬吴歧的人手里。
孩子好,他就好。且他在孩子心里的地位是不同的,没必要和孩子的“小朋友”,争那些不值一提的“小道”——这是他已经明白的事。
所以,这些准备好的礼金和礼品,与其说是给孩子“朋友”的见面礼,不如说是一种物质交换——他用这些“黄白之物”,换两个能扶持孩子的人,在孩子身边,于他而言,是笔合算的买卖。
这么一想,他就没什么委屈、不甘。
更甚者,他可以借孩子的内疚,为自己讨些好处?
只是这个“讨”,一动不如一静?或者换句话说,叫以退为进?——孩子怕他不高兴,主动给的“蜜糖”,总比他上赶子和孩子要的甜,不是吗?
他是长辈,要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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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吴家因为有了“新成员”,添丁进口,显得其乐融融;那厢在吴家老宅不远处的私家车里,停留了好几个小时没走的解语花,却是另一番光景。
当家的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在这几小时里,都想了什么。
他或许想了很多——那些从小和吴歧相识,虽不多见,却很快乐的时光;那些他把身为当家人,对家族内外不得已的行事作风、制衡之术,亦或心狠手辣之处,坦荡又小心地说给吴歧听,吴歧总能抄着迤迤然的语气,或平静,或好像完全不明白他在纠结、犹豫什么似的,对他说“嗯,哥,合该如此”“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人不狠,站不稳。你同情他们?谁来同情你?”“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是当家的,你要做什么,岂容旁人置喙?”的样子。
或许是出身背景、所受教育、看问题的角度和认知,都有诸多相似之处,吴歧对他的想法和做法,总是理解且包容的。吴歧从不觉得,他那些可称“狠辣”的心思,有什么问题。
解语花一度,不,是直到现在也认为,吴歧是这世上,最能理解他在解家那样的人家,八岁当家,父亲、叔伯,几乎所有男性长辈都相继病死,家族里只剩他一个人,只有母亲在外帮忙支撑家族脸面,其中艰辛到底为何的人——他在一个不应该的年纪,不得不硬着头皮,接手了一个复杂且纷乱,几乎可以说分崩离析的“烂摊子”。这种经历,难以言说。
但除了言语上的安慰让他心有慰藉,他还在吴歧这里,接触到了一些他平时接触不到,完全不会有人教授他的……“帝王学”?
原谅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源于心仪弟弟身上的复杂“学科”。这大约是一种包括但不限于:权谋、统筹、管理、阅人、用人、纵横等诸多内容,倾向于治国理政,却蕴含驾驭权力的哲学思想?
这种思想,于他做当家人一道,是很有帮助的;但有时他又难免会想,自己和弟弟看问题的角度,或者说,高度,还是差了一筹。
弟弟学的是“治国”,而他……纵然现在情况,已经比刚接手解家时,好了很多,可他再怎么家大业大,也只能算居于一隅,是“治家”。
不过,他这“治家”者,今晚偏想和弟弟这志向远大者,聊聊“家”的问题。
于是他掏出手机,静悄悄给吴歧发了一条【方便出来见面吗?我在老宅外面】的信息。
他知道自己这个举动,至少在今晚,是不合时宜的。但……再怎么不合时宜,或许都是他能仗着吴歧“纵容”的,最后一次“任性”了。
他相信吴歧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