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歧走到解语花身边的空位坐下,和在座几人打了个招呼。
“哟,哥你来了?”年轻人很随意地往解语花肩膀上一拍,也不等解语花回答,就径自看向吴斜身边的胖子,和自己另一边戴着墨镜的黑眼镜,“胖哥、镜镜觉得今天的菜怎么样啊?不够还可以添。”
在得到胖子“哎哟喂!今天你这身儿可够帅的”,以及“今天饭菜不错,胖爷我很满意”的评价后,吴歧又笑着,把视线转向坐在吴斜另一边的闷油瓶小哥。
他自打从京城医院出院后,就再没见过小哥。听他哥吴斜说,小哥这些日子也一直在医院治疗,直到奶奶寿宴前两天,才从医院出院,和他哥一起来了余杭。
吴歧看着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但对上他时,又不是全然没有情绪的闷油瓶,突然很想伸手捏捏小哥脸。
但考虑到在场不只有他和小哥两个人,自己和小哥中间还隔着黑眼镜,伸手够小哥也费劲,于是干脆歇了手痒的心,只对小哥抬抬下巴,问:“怎么样?”
小哥明白吴歧在关心他的情况,微不可察地勾勾嘴角:“嗯。”
意思就是还不错了?吴歧歪歪头。
他看小哥看他的眼神还算清明,也没忘了他是谁,状况应该还行,至少比一开始进医院时恍恍惚惚的样子强,就没再纠结,转而把视线再次挪向胖子。
他对胖子笑了一下,继续胖子刚才问吴斜的问题:“怎么着?胖哥想听我跟花哥的事啊?”
胖子对吴歧,大多时候都笑哈哈的,这会儿见问他,也不藏着掖着,道:“是啊。天真说你第一次见当家的,都快裂开了。这“裂开了”,是种什么心情啊?”
““裂开了”就是……”吴歧想了想,如何能让胖子准确了解到,自己当时的心情和感受,琢磨了一会儿,还真叫他找着一个很形象的比喻:
“就比如说,你看到一个盘靓条顺、细腰长腿的绝世美女,想和她共度良宵。结果脱了衣服之后,你发现这“美女”下面那个东西,掏出来比你还大……胖哥你能理解吗?”
胖子顺吴歧的话一一想去,然后瞬间脸就绿了:卧槽!他也要裂开了……
“关键是,我当时感觉小花是男孩儿,然后我看他一袭碎花洋裙,婀娜娉婷地走过来,对我说——“妹妹好,我应该虚长你两岁,你叫我小花姐姐就好”。
“我当时人都傻了!”
“而且,他居然喊我“妹妹”?我穿的是男装,他喊我“妹妹”?”
“我当时就在想,这是什么新式游戏?京城的人从小就这么会玩儿吗?还是我花哥……当时也不知道该顺花哥意思,喊他“花姐”,还是正常喊他“花哥”,反正我觉得,我花哥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爱好?”
“我真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活生生的“女装大佬”——我当时才三岁啊!简直……!胖哥你能理解我那种心情吗?感觉世界观都有点儿被震碎了!”
“我甚至觉得,究竟是我有问题,还是花哥有问题?呃……纵然心情很复杂,可我当时还是觉得……不理解,但……尊重吧?嗯,尊重。”
说完这件不知道该算解语花糗事,还是自己糗事的吴歧,不禁捂住自己的脸。尽管一提起这件事,内心还是有点儿崩溃,但长大后的吴歧,也被自己当时的心境逗笑了。
他忍不住笑着问解语花道:“哥,你说,你要是青春期的时候,没把性别认知这事儿扳过来,那你现在不得找个人入赘,给人家当老婆?”
解语花并未因弟弟提两人小时候的事,和现在这个问题动怒,反倒静静看着吴歧的脸,等吴歧从刚才说话时,有些强烈的情绪(崩溃又想笑)中抽离,才难辨真假、不紧不慢地说了句:
“嗯,那我不要你入赘,给你当老婆,行吗?”
吴歧:“……!!!”
吴歧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但他到底是在圈子里工作过几年的人,加之从小所受教育,使他很快收回了这种“不应该”的表情,变成一副好像听不懂解语花在说什么的样子,对解语花打哈哈道:
“哥,我和你开玩笑呢,你怎么也开起玩笑来了?这可不是“解当家”该有的样子。再说,你这么金尊玉贵的人,我哪儿配得上?”
其实解语花私下是会开玩笑的,尽管很多时候,吴歧觉得解语花的“笑话”有点儿冷,甚至让他无语。但……这与“解当家”无关。
说罢,少爷也不管解语花是不是还想再说什么,就径自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吴斜,道:
“哥,我那边的席面儿,已经差不多了。你这边没吃完,就抓紧时间再吃点儿,一会儿去奶奶那儿,和奶奶一起见两个人。”
吴斜看弟弟把头转过来的瞬间,倏然收笑,变得有些冷的脸,一愣,旋即应道:“好。”
小郎君还是有些惧怕弟弟冷脸的模样——那种气息凝沉、不怒自威的气场,带着说一不二,不容置喙的意味。
吴歧沉声“嗯”了一声,又道:“那我先去前面,咱们家亲戚的席面儿上找三叔。你之前和三叔,拜会过咱们家的长辈了吗?”
他问这个问题,其实是想了解,吴斜有没有再和三叔(不管是哪个),闹什么龃龉。
“嗯,已经见过那些堂叔、堂伯之类的了。”吴斜说。
“那就好。”吴歧随口应了句,认为吴斜愿意和三叔一起拜会长辈,就是好事。不管已经发生的事,可不可调和,如何调和,至少现在两人面上还算和谐。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又提醒吴斜一句:“你看胖哥、小哥、镜镜、花哥在余杭的住宿,都安排好了没有?没安排,就找六马帮忙安排一下。我先过去了。”
……
解语花一语不发地,看着吴歧的背影,消失在他再也看不见的地方,才收回视线,同样面色发冷地问吴斜道:“你和老太太,一会儿要去见谁?”
对这个问题,解语花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判断。或者说,他很清楚,能在老太太生日这当口,席面之后被单拎出来,面见老太太,甚至面见所有吴家人的“两个人”,十有八九就是之前,在京城某私房菜馆见过的盛、季二人。
只是他还抱有一丝期望——没从吴斜这个“知情人”之一口中,撞上“南墙”(得知事情真相),就可以继续骗自己不必回头的期望……
而出乎解语花意料的是,吴斜这个“理应”知情的人,却一脸懵地看着他说,他也不知道要和奶奶见谁。
若非在这顿饭的工夫,对吴斜此人的城府有些判断,解语花简直怀疑吴斜是不是在装傻充愣,故意不告诉他。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可能是真的,吴斜是真不知道要和老太太去见谁。而这,是吴歧提前安排好的。
吴歧特意安排吴斜和他坐一桌,单辟出来的一桌,其实是为了让吴斜看着他,不让他有从另外两边的席面上(一处用来招待吴家家族里的人,一处用来招待吴歧官面儿上的领导、同事和朋友),得知“某件事”的可能。
至于生日宴后,把客人们都送走了,吴家人要去做什么,是他一个“姓解的”该过问的事吗?
可……若吴歧有心瞒他,大可全程绝口不提,直到把他送出这家会所。但为什么偏偏,吴歧刚才又和吴斜提一句“一会儿去奶奶那儿,和奶奶一起见两个人”呢?
这恐怕是吴歧在他临走之时,借由这句话,委婉又坚定地对他表明一种态度吧?
他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吴歧大概已经明白,他对他尚未言明的心意,但吴歧却在用这种方式,对他表明:有些话已经不必说出来了。
想明白这些的解语花,感觉自己的心有些无力、荒芜,且如针扎似的痛——他心仪的弟弟,已经要带人见家长了,而那个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