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哥儿坚持:“看看也无妨,快伸手出来。”
“看看吧粥粥,正巧一起来了。”月哥儿想到,之前他们几个什么都不懂,跑去山上差点出事,便凑近粥粥耳边轻声说,“让小沈大夫看你……”
周舟歪头缩了缩耳朵,不知怎么就想到那五日……他神态羞赧,朝遥哥儿笑笑,拉起衣袖伸手小声说:“那劳烦遥哥儿帮我看看。”
粥粥把脉,宁宁也顺道一起……心细的月哥儿抬眼看向不远处,如此想着。
不远处的沈大夫在滚药丸,武宁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
先在深圆的簸箕底刷水,筛得细如白面的药粉加入其中,沈大夫抓着簸箕边缘连续摇晃几下,细细密密的小丸子就出现了,就当武宁以要继续摇时,他却将一小堆药丸倒入筛子。
“沈大夫,为什么要筛啊,不摇了吗?”他还没看够呢。
“得筛出大小合适的丸粒,”沈大夫手上动作不停,将筛好的丸粒重新倒入圆形簸箕,“有了整齐的丸粒,等会儿摇出来的药丸大小就均匀了。”
簸箕底刷水,摇丸子,洒入药粉,刷水继续摇……如此重复,只见簸箕里的黑亮药丸越摇越大。原来一粒粒圆圆的药丸是这样摇出来的。
“瞧,均匀吧。”摇药丸也是体力活,沈大夫停下时额头冒出热汗,他表情得意地展示逐渐发生变化的药丸。武宁“啧啧”感叹:“真漂亮啊。”
“宁宁,过来把脉看看。”月哥儿朝他招手。
今日两人陪月哥儿来沈大夫家,身子没什么特殊,只是寻常来把把脉。武宁在月哥儿示意下附耳弯腰,听着听着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已经迫不及待撸起衣袖了。
他坐下后突然想到什么,神色一变,慌张站起来左右询问,“弟弟、弟弟的怎么说?”
已经把完脉的周舟正低头整理衣袖,瞧着神态正常,他没开口呢,遥哥儿先笑说:“舟哥儿身体很好,没什么没毛病。”
他想问的不是这个……武宁面对小沈大夫还挺别扭。反正都是哥儿,问就问了,他说:“那他有没有和月哥儿一样的情况?”
“没有呀宁宁,”周舟拉他坐回椅子上,“我还没有,你快给遥哥儿帮看看!”
可能是郑则把人哄得很好,那会儿离家前就说好了,周舟对这个结果不意外,他并没有失落。
武宁拧起来的眉毛松开,睫毛浓密的眼睛缓慢眨了一下。怕听到弟弟说有,可真听到说没有,他又不是很高兴……唉,人真好矛盾。
当着小沈大夫不想说别的,武宁挠挠头只好先坐下。
搁在腕上的指头有点凉,小沈大夫静静把脉,没说话,武宁莫名紧张起来,周舟和月哥儿在一旁等着。
“一样的,身子没毛病,也没情况。”遥哥儿收回手,抬眼却对上一双黯淡眼睛,愣了愣,犹豫说道,“……要不,让我爹来给你再把一次脉?”
“不了,小沈大夫,你的医术很好。”武宁倒没有不信任人家,只是没法不感到失落。
遥哥儿想了想说:“哥儿本就比姐儿难,你这么年轻,尽管放宽心,该来总会来的。”村里年轻人多,成亲后来问这问题的更不在少数,他理解武宁。
有时开解病人心结,治病能事半功倍,此时情况应该通用,于是他安慰说:“晚一点,或许会更好呢。”
“啊?为什么晚一点更好?”
可武宁一点儿也不想晚,他就是担心晚来才这么难过,月哥儿……月哥儿他是追不上了,弟弟那头,他努力点还是能追一追的,小沈大夫的话让他疑惑,“为什么呀?”
这会儿也没人来看病,周舟听得好奇心大起,自己搬来椅子坐在诊桌边一起听。
对着三双黑亮眼睛,遥哥儿一时语迟,没想随口一句话能让他们这么好奇,干脆推开桌上那个东西闲聊。
他先是往摇药丸的沈大夫那儿瞧了一眼,才说:“可能不太恰当……我小时候盼着阿爹给买糖回家,他忙,总是忘,问啊问,一小块麦芽糖盼上十天半个月也没吃到。”
“等他记起来时,为了补偿,就买了更好吃的糖葫芦,或更好看的糖画糖人。”
遥哥儿笑了笑,说:“没吃到麦芽糖,但晚一点,却等到了更好的糖。”
月哥儿点点头,周舟若有所思,武宁一头雾水。
离开沈家后,周舟扶着月哥儿慢慢走,武宁走在前面给两人挡风雪,他忍不住继续讨论:“可是,胖娃娃和买糖不一样啊!”
“沈大夫能记起来补偿小沈大夫,那谁来补偿胖娃娃?”他泄气道。
周舟在身后说了一句:“……老天爷?”
不过,世间万事万物,老天爷能管得过来吗,月哥儿想了想,“菩萨?佛祖?这两样有得拜一拜,老天爷真是不知道上哪儿去拜了。”
郑则说卖完笋干,过年前能去香积寺还愿请佛像,宁宁看起来太难过了,去求个心安也好。周舟拉住前面的人,三人在雪地里停下脚步,“宁宁,等他们送货回来,你和我们一起去香积寺拜拜吧!”
武宁闻言捂住左手腕,上面系着一根泛旧褪色的红绳,他问:“你之前买开光红绳那家寺庙吗?灵不灵?”
“灵得很!”周舟一左一右挽住两人,重新往家的方向走,吸吸鼻子呵出一口白雾笑问,“你们知道我当初求什么吗?”
“求什么?”月哥儿捂紧棉帽偏头看他。
“我求爹娘平安,求一家人团圆,”周舟笑得眼睫上霜雪抖落,小白牙露出来,是真的开心满足,“如今如愿以偿,所以得去还愿。”
“香积寺……”这话叫武宁心中生出希望,先前郁闷难过一扫而空,他没有,弟弟也没有,去求一求或许真能追在前头,当即应下:“好,到时我也去!”
他愈发期待林淼回家,“都第五天了,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月哥儿悄悄摸肚子,哎,他也想石头了。
郑则一行人回来已是两天后。
到家时,篱笆空地的杂货房已经开始盖瓦片封顶。
这活儿不重,来帮忙的武阿叔站在屋顶横梁,远远看到车马在一片白皑皑景色中慢慢往这头靠近,他生怕看错了,辨认好一会儿也没敢出声。
两条狗先一步蹿出没关上的竹门,一路跑一路兴奋叫,雪地上留下一串小狗脚印。
“啊呀真是郑则几个,终于回来了!”武阿叔喊道,阿贵叔当即问:“小牛如何?”
郑则回来了!在草棚子煮热茶的周舟立刻起身往外跑。
……
“扎人……干嘛哈哈哈,”周舟伸手去戳汉子冒出胡茬的下巴,刚戳两下就被抓住手,郑则将整张脸埋进柔软暖和的手心,使劲儿蹭,直接把人扎得手痒痒,人也笑成一团,“烦人哈哈哈哈,一回来就使坏!”
脸盆架子上,盆里的热水飘出白烟,布巾浸在里头,无人理睬。
“想不想我,嗯?有没有一天想个八百遍。”郑则进屋就先脱掉沾雪的外衣,脸没洗,拉过椅子就先抱住温软的夫郎坐下,感受怀里沉甸甸,一颗心才算真正安稳平静。
想了好多天,要抱一抱,埋完手心,郑则转而埋进脖颈深深吸气,胸腔填满小宝身上独有的味道,才缓缓呼出。
“想呀,”周舟心头发涨,他忽略颈边麻痒的胡茬,轻抱住怀里的大脑袋说道,“我白天在草棚子给阿爹煮茶,和阿娘做饭,晚上点灯写话本,每天都想你。”
“嗯。还有呢?”声音闷闷从怀里传来,郑则黏上人就不想起来了。
“还有,我给你做了肉干,过几天才能吃上。家里杀猪了,村里人好多人来买肉做腊肉,一头猪不够分。”
“咱们家的腊肉还没腌上呢,母猪不能杀,牛车不在,阿爹说等你回来拿主意。”
去年郑则熏的腊肉很成功,送礼或是自己吃,都很好,郑老爹今年想让儿子再出力熏。
周舟将去沈大夫家把脉的事给郑则说了,他悄声问自家相公:“要是种下了,什么时候才能知道?”
郑则终于从馨香的脖颈间抬头,俊脸粗糙,眼神促狭:“怎么不问问小沈大夫?”
“哎呀……你说嘛。”
嗐,那天他很想问遥哥儿,实在脸皮薄,最后离开也没能开口。
要是说了,遥哥儿不就知道两人具体哪天行房了吗……那多羞人啊。
周舟对这些一知半解,又不好意思问爹娘和月哥儿,就愿意找郑则,对郑则依赖无比,什么都想跟他说,毕竟……圆房都是这人教的。
“你求求我。”郑则显然对此乐见其成,十分满意。
开口让人求,自己仰头盯着小圆脸,没看过多久嘴巴就忍不住先凑上去。周舟才不给他亲,偏头躲开:“你快说,快点儿——”
郑则笑了两声,声音闷在喉管滚动,听得人烧耳朵,他硬是拱着身子响亮亲了两口,胡茬磨得周舟嘴角泛红,他恼极了,捏住汉子耳朵往外扯,嘴里嚷嚷“坏人”。
“怎么知道种没种下,”郑则闭着眼睛任夫郎折腾,手上搂得很紧,他耐心解释,“说不准的。”
啊?周舟不可思议,眼睛瞪得圆溜溜,他撒开耳朵环住脖颈,贴紧人小声问:“五天呢,五天都没种下吗……”
得亏周舟年纪小,不然那句耳熟能详的质问就要脱口而出了。
可惜他只懂得问:“如果种下,什么时候能知道嘛,”问完他也恼了,恼自己不懂、恼郑则逗人,“故作神秘!就不愿意告诉我,再不说不陪你了。”
“说说说,”郑则一把揽住挣扎起身的人,似真似假语气委屈道:“这才抱了多久,一点也不疼我。”
周舟板着小脸瞪人。
“……得一两个月后吧。”
继续瞪人。
“到时我陪你去沈大夫家,把脉问问。”
这才把人哄满意了,周舟抓过长茧大手捂在肚皮上,暗想:有没有呢,两个月……
原定五天回家,结果这一走了整整七天,林磊和林淼回家就躺,舒服窝在家陪夫郎,而郑则却没能歇,他吃饱喝足睡了一觉,第二天和老马拉笋干继续往镇上跑。
永安镇笋干价高,平良镇也得稳住。
当时周爹夫妻留在永安镇治病,郑则返回响水村运笋干,他原打算只留够平良镇“一品堂”夏天订下的笋干数量,其余全部运来永安镇。
离开前一晚周爹与他谈话,却说不行。
“你如今握有一条稳定的笋干货源,有十足底气去谈,何不趁这个机会往平良镇干货生意掺上一脚,先在本地站稳脚跟、建立根基,站稳了,再往外地走。”
两家九口人生活在平良镇,既然决定做生意,那必须要站稳脚跟、打通关系,往后子孙后辈才好做事。
“当然,永安镇生意也得做,钱不嫌多,先保本再发展。”
余下一千三百四十斤笋干,往“一品堂”送订下的五百斤,吴掌柜看过货之后,彻底服气了,全是藏了一年的尖货:“周边村子的笋干都被你收了吧?”
“你小子胆子挺大啊,压这么多货。”
“胆子不大赚不到钱。”郑则做了一年生意,悟出个道理,一昧谦虚不会让人高看一眼,锋芒外露反叫人敬佩几分。
他自傲道,“我从来说话算话,夏天的约定冬天也作数。吴掌柜,字据完成了。”
吴掌柜却拉住他低声道:“说说你还有多少存货,按市价……”
郑则露出意料之内的笑容,重新坐回椅子上,“不如说说你能收多少……”
忙得分不清日子,周舟没闹娇要人陪,每天清早乖乖地送他上车出门。郑则被阿爹抓住问什么时候杀猪腊肉时,他还没什么感受,想了想说:“后天吧,我明日忙完了。”
“石头阿水闲在家,抓他们来帮忙按猪,得您拿刀。”郑则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臂,谨慎为上。
这位卖干货的屠户暂时杀不了猪。
“成,那就后天杀!”郑老爹挥挥手。
结果第二天进厨房坐下,郑则瞧见夫郎笑盈盈端来一碗飘油花的面条摆在自己面前,听得他说道:“郑则,生辰吉乐!”
再往饭桌一看,爹娘笑着看他,鲁康拿着一个红皮鸡蛋在敲。
他这才感受日子飞逝,又一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