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弘历双目紧闭躺在床上，整个太医院都在里面忙碌，浓郁的药味弥漫了满室。
齐汝悄悄退了出来，朝太后行礼：“太后，咱们都看过了……”
“如何？”太后和富察琅嬅同时开口。
齐汝回头望了一眼帷帐深处，声音压得更低：“皇上……皇上被灌了绝育的汤药，又受了大惊大痛，一路颠沛流离，还被强逼着在庄子里劳作，龙体亏损得厉害。怕是往后每月都会有那么几日腹痛如绞，难以忍受。”
富察琅嬅追问道：“太医院里不缺名贵药材，难道就不能给皇上补回来吗？”
齐汝背脊弯得更厉害了，摇了摇头：“损害太大已坏了根基，日后想要子嗣怕是不可能。”
“怎么会，皇上还这么年轻。”富察琅嬅身子一晃，幸得身旁的素练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齐汝又补上一句：“别说子嗣了，皇上如今睡多醒少，整日里梦魇不断说胡话。依微臣看，短时间内都不能上朝理政了。”
太后顿了顿说道：“已经不中用了。”
这话说得太直白，大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弘历登基不过数年，膝下仅有三位皇子一位公主，最大的永璜也不过是个刚开始学着拉弓射箭的孩子。
太后语气郑重：“皇后，事已至此，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咱们只能监国了。”
各种念头在太后脑中飞速盘算，她忽然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自己不必再派棋子搅乱后宫，监国听政便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不必再受和亲之苦。
富察琅嬅听到太后主动让自己也参与进来，便是要交权了。
她还年轻，脸上浮现出一丝惶恐神色：“皇额娘，儿臣自幼所学不过是《女则》《女诫》，相夫教子打理后宫。这朝堂之事、军国大政，儿臣一窍不通啊。”
太后冷哼了一声：“谁又是天生就懂这些的？不懂就学！如今边境各部虎视眈眈，真到了需要的时候，别忘了，你也有一个女儿。”
想到女儿稚嫩的笑脸，富察琅嬅霎时白了脸色，紧紧咬着下唇。
“兹事体大，一时半会也定不下来，”太后也不再逼她，转而对齐汝说道，“好好照顾皇帝。”
“微臣遵旨。”齐汝躬身应道。
李玉见她们说完了正事，这才小心翼翼地躬身上前禀告：“太后，皇后娘娘，娴贵人……还在外头跪着呢。”
提及如懿这个名字，殿内众人的神情都变得古怪起来。
嫔妃发卖皇帝，真是前古未闻的奇事。
偏偏这罪魁祸首还扯着嗓子喊冤，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在执行太后的懿旨，是为了保全皇上的清誉。
之前所有人都忙着照料皇帝，将她禁足在延禧宫等候发落，没想到居然出宫过来了。
太后沉下脸：“宣她进来。”
两人都想过如懿进来时会是何等模样，不外乎是哭天抢地，或是磕头如捣蒜地求饶。
却没想到，片刻后进来的是一个探头探脑的小老太太。
她伸手摸了摸门口垂下的珠帘，一触及太后和皇后的身影，便立刻缩回手，鬼鬼祟祟地朝里头张望，然后迈着小碎步，一蹭一蹭地挪了进来。
那副动作神态，哪像是来养心殿面见太后，倒像是罗家村的农妇要去邻居家偷俩鸡蛋。
太后见她没心没肺到了这个地步，给气笑了：“跪下！”
如懿施施然跪下，她也不看人，嘴唇那么一撅，带了几分委屈抬起下巴。
“太后，我不是有心要发卖皇上的。”
话音一落，殿内响起一声清脆的耳刮子，福珈收回手掌，站回太后身后。
殿内的太医们朝这边瞥了一眼，又因尴尬迅速转回去，开始卖力地表演照顾皇上。
太后压抑着怒气，沉声道：“如懿，你来养心殿正好，哀家正要处置你呢。”
“娴贵人发卖皇帝，导致龙体受难。纵非本心，亦是罪大恶极，天理难容。即日起褫夺封号，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富察琅嬅劝道：“娴贵人，谋害天子是灭九族的大罪。太后只将你打入冷宫已是法外开恩，你别再胡言乱语攀扯太后了。”
出乎意料的是，如懿听闻要被打入冷宫，语气平静：“臣妾，谢太后开恩。”
任务失败了，但她还有姑丈的系统呀！只要像上次一样回溯时间重开就行了。
下次要记得，别把礼仪人的技能给男人，除了自己谁都别给！
离开前，如懿还有话跟弘历说，便问：“太后，臣妾自知罪孽深重，在进冷宫前，能否再见皇上一面，亲自向他请罪。”
太后见她总算说了句人话，挥了挥手许了。
内殿龙榻上，弘历双目紧闭，面色蜡黄，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如懿走到床沿跪下：“皇上，都是臣妾的错，误将您发卖了出去，害您受苦了。”
弘历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一道缝，浑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见他醒了，如懿备受鼓舞，翘着长护甲弯腰叩首，感慨道：“臣妾还记得，当初与皇上一同看戏的日子。”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如今，如懿就要进冷宫了，再不能侍奉您左右，只盼皇上不要再……”
弘历打断她的话，转而问太医们：“朕的身子…如何……”
江与彬诚实禀告：“皇上身体无碍，只是无法生育了。”
弘历重重合上眼皮，胸膛激烈起伏。
片刻后，他猛然睁眼，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起床上的枕头，用尽全力朝如懿砸了过去。
枕头砸到如懿的肩膀，如懿痛呼一声，委屈地看着皇上。
弘历目眦具裂，骂道：“去……咳……去，去！”
“死”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阵猛咳堵了回去。弘历整个人蜷缩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皇上！”太医们一下全围了上去，手忙脚乱想给他顺气。
他们争先恐后拍打弘历的后背，有的力气重，有的力气轻，后面挤不进去的、没地方放的、不知道该做什么的，便改为抚摸他的肩膀和手臂。
被这么多男人同时触碰，弘历霎时浑身汗毛倒竖，立刻拍开最接近的两只手。
但太医们又太想在皇上面前留下印象，拍走一只又来一只，推开一个还有一个。
弘历无力地挣扎，仿佛又闻到了猪圈里污秽的气味，强烈的恐惧和恶心涌上心头，咳得愈发剧烈，几乎要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咳嗽声总算平息下来，太医们手忙脚乱地扶着他重新躺好。
弘历虚弱地躺在床上，刚才的混乱耗费了所有的体力心力，只能神志恍惚地喘气。
这时，他发现如懿不见了。
如懿以为皇上那句“去……”是让她走，以为枕头是给自己的念想，捡起枕头抱着它离开了养心殿。
弘历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连转动脖子都费劲。后脑勺底下空空如也，睡得很不舒服。
他张了张嘴，又发不出半点声音，没法喊人给他加个枕头。
偏偏齐汝、李玉，还有这满屋子的太医，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枕头没了！
他们一个个不是在擦汗，就是在收拾药箱，或者低声讨论着病情，仿佛他躺在一块光秃秃的床板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一股无力的怒火从弘历心底烧起，直冲天灵盖。
朕的枕头呢！你们这群奴才都是瞎子吗！
如懿回来！！朕的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