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 章 她差点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琉璃灯穗扫过王三娘鬓角时，她正捏着李景亲传的"；国公夫人仪态十二式"；小抄。茜色织金裙摆掠过青玉砖，精准卡在昨夜彩排时李景用朱砂笔勾画的位置——距主座七步半，恰好让鎏金步摇在转身时扫过夫君喉结。她余光瞥见刘氏怀中扭动的元宝，虎头帽上缀着的银铃铛正与西西腕间玛瑙璎珞相撞，叮当声里混着李月新染的丹蔻香气。
"；夫人这珊瑚手钏当真别致。"；户部尚书夫人刚开口，王三娘便娴熟地旋开珐琅袖炉，袅袅沉香中露出腕间错金银链："；您府上三小姐及笄礼那对累丝簪才叫..."；话音未落，袖中突然滚出个油纸包，赫然是她晨起偷藏的麻辣牛肉脯。李景屈指叩着青釉盏沿的节奏骤然加快，三娘绣鞋尖堪堪踩住油纸边缘，蜀锦履面上绣的并蒂莲正碾碎半粒芝麻。
昨夜戌时三刻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王三娘瘫在拔步床上踢飞珍珠履，金丝软枕砸在李景展开的礼仪册上："；李老师好大官威！这'；垂眸须似观音低眉'；是什么鬼要求？"；男人慢条斯理捡起她袖中皱巴巴的台词本，指着"；眼波流转需似秋月映潭"；旁的血泪批注："；也不知是谁举着烛台逼我当'；眼技指导'；，生生熬干两盏羊角灯。"；
此刻母亲刘氏的寿宴烛火摇曳，李景突然起身扶住"；恰好"；踉跄到跟前的妻子，面上温柔似水："；夫人仔细脚下。"；他掌心温度透过鲛绡纱传来，三娘突然想起彩排时这人故意泼醪糟害她打滑的恶劣行径，藏在广袖里的手狠狠掐他腰间蹀躞带。李景面不改色地替她拢好松脱的珊瑚手钏，指尖在错金银链的暗扣处轻轻一拨——这是他让她收敛点的暗号。
三娘白了他一眼，转身弯腰为刘氏斟酒。青州特贡的碧螺春在鎏金壶中泛起涟漪，她眼角扫见李月身后那美艳丫鬟脖颈青筋暴起，绣鞋踏碎满地桂花糕的脆响混在元宝咯咯笑声里。寒光破空的刹那，三娘甩飞的鎏金酒壶撞翻八宝攒盒，琥珀核桃与玫瑰酥炸成漫天金雨。
"；阿景！"；云锦广袖卷起腥风，她旋身撞进李景怀里时，分明听见刃尖破开蜀锦的裂帛声。剧痛自脊骨炸开，血箭飙上三丈高的"；寿"；字鎏金匾，顺着鎏金纹路蜿蜒成赤色溪流。李景左手搂着瘫软的三娘，右手抓起青铜饕餮酒尊掷出，凶器擦着李月珍珠发簪飞过，丫鬟腕骨碎裂的脆响与元宝打翻的牛乳羹泼洒声同时炸开。
"；哇——！"；西西攥断的玛瑙璎珞迸裂四溅，珍珠噼里啪啦滚过李月煞白的脸。那刺客望着自己染血的双手突然怔住，侍卫长刀已架上她暴起青筋的脖颈。李景颤抖的手按在三娘后背，鲜血从他指缝渗进她散乱的发髻，将原本簪着的茉莉花浸成赤色。
五日后，药炉熏黑的窗纸上晃动着人影。李景抱着昏迷的三娘坐在满地药渣里，白色锦袍前襟凝着紫黑血痂。西西蜷在父亲腿边啃冷掉的包子，每咬一口就仰头咿咿呀呀指着王三娘，油乎乎的小手在他衣摆抹出层层叠叠的月牙印。李月端着药盏冲进来时，正撞见兄长徒手捏碎青瓷碗，碎瓷扎进掌心血珠飞溅，一滴赤色恰落在三娘眉心。
李景垂首望着怀中人，药炉熏出的黑烟在他眼尾拖出残影。素来梳得齐整的冠发散落几绺，垂在布满血丝的眼角，他下颌泛着青茬，晨起时刮破的伤口凝着暗红血痂，倒像是被谁用朱砂笔在苍白的皮肉上勾了道残月。
西西拽着他袍角要往上爬，她还不会说话，咿咿呀呀指着王三娘，却忽然清晰的叫出：“娘，娘——”李景痛心疾首地用一只手抱起小人儿，西西伸出手够三娘发中干枯的赤色茉莉，小脚踢翻了药碗。药碗倾倒的瞬间，李景弓起的脊背骤然绷紧。他左臂仍死死箍着昏迷的三娘，右手本能地探向翻涌的药汤，却忘了怀里还蜷着哭噎的西西。小人儿被父亲突然的晃动惊得乱蹬，缀着银铃的虎头鞋堪堪擦过盆沿，瓷碗在青砖上划出刺耳鸣响。
"；当啷——"；
沸腾的药汁泼向三娘垂落的袖口，李景喉间迸出嘶吼，护着妻子的手臂肌肉贲起，手背青筋暴突着横挡在滚烫药汤前。褐色的汁液浇上他腕骨，西西被吓得忘了哭，挂着泪珠去抓父亲灼伤的手，却将李景本就松脱的蹀躞带彻底扯散。
"；兄长！"；李月举着药吊子冲进来，绣鞋踩在泼洒的药渣上打滑时，她望见兄长怀中三娘惨白的脸，胸中的愧疚和心痛如泉涌。
"；都是我的错..."；李月突然瘫跪在满地狼藉里，膝盖压碎半块安宫牛黄丸。她颤抖的手抓住李景的袍角："；丫鬟是我从流民堆里捡的...她说家乡闹蝗灾..."；
烛火爆出个灯花，映亮她腕间翡翠镯，李景暴怒地甩开她的手。
西西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啼哭，小脚胡乱踢蹬着要往母亲身边扑。李景颤抖的右手既要按住三娘滑落的身躯，又要去抓孩子乱挥的胳膊，染血的《千金方》残页从他膝头飘落，正盖住李月颤抖的指尖。
"；让开！"；他厉声喝退要来搀扶的李月，脖颈暴起的血管突突跳动。李月突然发疯似的以头抢地，额角撞在青铜盆沿发出闷响："；兄长！对不起，如果嫂嫂不行了，我愿意偿命。”
李景抱着三娘的手骤然收紧，“出去！”他声音冷淡。
当五更天的梆子声穿透窗纸时，他忽然把脸埋进三娘颈窝闷哭，眼泪顺着鼻梁滴在她的银项圈上。
混沌中，王三娘在血色迷雾里望见学校青铜孔子像。樱花穿过斑驳铜臂落在英语课本上，泛黄的纸页间夹着李景用瘦金体写的"；眼波流转批注"；。下课铃声裹着黄焖鸡香飘来，她跟着人群跑下台阶，却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的哽咽声，“柔儿，不要离开我，求你了……"；转身刹那，血色中浮现李景抱着哭噎的西西，父女俩脸上泪痕映着窗外残月，西西紫色人鱼布偶落在他脚边，银铃铛沾满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