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米外的工地食堂里,赵师傅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收拾着灶台上凌乱的锅具。
油污黏腻的炒锅、沾着菜叶的砧板、堆叠如山的油腻碗盘——这一切原本是他十几年赖以生存的舞台,此刻却成了耻辱的见证。
学徒小李怯生生地递过抹布,被赵师傅一把推开:“收拾什么收拾!横竖都是要走的!”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被挫败碾碎后的尖锐。
一直在食堂负责打杂的王铁军停下擦拭灶台的动作,犹豫地开口:“赵师傅,咱们这是……真要走了?”
“不走留着丢人现眼吗?”赵师傅猛地将手中的铁勺摔进水池,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人家用三四十的食材,做十块钱的套餐,是咱们这十五块的大锅饭能比的吗!”
那些工人又不是傻子。
但真正让他恼火的,不是技不如人,而是那份被当众撕碎的尊严。
他做工地食堂十五年,从路边摊做到承包整个工程队的餐饮,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羞辱?
几个学徒围拢过来,脸上带着跟师父一样的愤怒。
“要我说就是他们故意压价!”一个剃着板寸的学徒愤愤道,“等把咱们挤走了,肯定立马涨价!”
“就是!十块钱连本都保不住,分明就是恶性竞争!”
“到时候工人们求咱们回来,得让他们加价!”
赵师傅听着徒弟们的话,脸色稍霁。
他摸出烟点上,深吸一口:“有道理,最迟不过半个月,那群穷逼工人们就得哭着求咱们回来。”
烟雾缭绕中,他仿佛已经看到江家农场食堂涨价后工人们懊悔的场面。
唯有王铁军沉默地继续收拾。
他把碗盘逐个清洗擦干,整齐码放进收纳箱,动作一丝不苟,仿佛这不是散伙前的收拾,而是日常的打烊。
没人知道王铁军此刻心里的挣扎。
他女儿六岁了,先天性心脏病需要手术,手术费要二十万。
他在这个食堂起早贪黑,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就因为赵师傅答应每月给他五千工资,比他在工厂时多一千。
可现在,这一切都要没了。
货车到来时,王铁军已经把大部分厨具打包完毕。
赵师傅指挥学徒们搬东西,自己站在车旁监工,时不时喊一句“小心点!那口锅两百多呢!”
等所有东西装车完毕,赵师傅才发现王铁军还站在食堂门口,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在夕阳下格外刺眼。
“愣着干什么?上车啊!”赵师傅不耐烦地喊道。
王铁军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赵师傅,你们先走吧。我……我想留下来看看。”
“看什么?你什么意思?”赵师傅眯起眼睛。
“之前吃饭的时候,我听人说农场食堂还在招人,”王铁军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想去应聘试试。”
空气瞬间凝固。
学徒们面面相觑,随即是被背刺的愤怒。
赵师傅一步步走到王铁军面前,烟味混杂着汗味扑面而来:“王铁军,我真是小看你了啊?这才刚拆台,就急着投奔新主子了?”
“赵师傅,我不是这个意思……”王铁军喉咙发紧,“我女儿的病等不起,我不能没有工作……”
“所以就能背叛我们?”一个学徒插嘴道,“赵师傅平时怎么对你的?现在说翻脸就翻脸?”
王铁军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很感激赵师傅在他最困难时给了他这份工作。
平日里也是尽可能地多做事,作为报答。
搬货,打扫,洗碗等他们都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全部丢给了他,他也没有任何怨言。
就比如刚才,师徒几个凑一起,抽烟喝酒吹牛,把收拾东西的工作都留给了他。
虽然现在离开,确实有些对不起他们。
可是想到病床上的女儿,他别无选择。
“好,好,好。”赵师傅连说三个好字,冷笑一声,“你要留就留吧。不过别忘了,等他们涨价了,工人们求我们回来的时候,你可别后悔今天的决定!”
货车发动时扬起一片尘土。
王铁军站在原地,看着车辆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拐角处。
他转身望向农场食堂的方向,那里依然人声鼎沸,与工地食堂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
王铁军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向那片热闹走去。
每走一步,女儿躺在病床上的面容就清晰一分。
他知道这一步迈出去,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农场食堂是不是有人,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王铁军绕到后门,看见一个年轻女孩正在清点库存。
“请问……”王铁军声音干涩,“这里还招人吗?”
江霏霏抬起头,露出一张明朗笑脸:“招!正缺人手呢!你以前做过食堂吗?”
“我在工地食堂做过打杂,”王铁军谨慎地回答,“洗碗、切菜、打扫卫生都会。”
江霏霏打量着他粗糙的双手和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忽然眼睛一亮:“你就是那个把赵师傅的厨房收拾得最干净的王师傅吧?钱叔之前说起过你,说就你很能干。”
王铁军愣住了,他从未想过钱总竟然会注意到他。
“来吧,”江霏霏递过一件干净的围裙,“你先跟孙刚他们一起,把厨房的食材处理了。”
王铁军系上围裙,洗手消毒,然后凑到孙刚身边,等着他给分配任务。
简单的沟通之后,他便加入了后厨的忙碌中。
忙到下午四点,所有食材准备妥当,大厨晨晨先做了几大碗的牛肉面出来。。
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卧着金黄的煎蛋和翠绿的青菜,最后又盖了一大勺的红烧牛肉。
“工作餐,吃,吃饱了再干活。”
王铁军:“那,那个我们可以等忙完了再吃的。”
毕竟在工地食堂,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孙刚几人也是点头附和。
晨晨严肃着脸:“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对!食堂大厨最大,一切听大厨的。”江晚柠和江霏霏几人,抓起筷子就开吃。
王铁军捧着碗,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已经记不清上次被人这样尊重是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