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夕阳西斜时，御驾落在了重湘宫外。
顾桓祁换上了一身玄色常服，步态端方，见院子里没人，便径直入了偏殿。
听见脚步声，沈清和缓缓抬眸，目光迎上向自己走来的顾桓祁，眼前的他又恢复了以往那副君王模样。
好似昨夜醉酒昏睡的那个不是他。
“父皇...”顾景熙从床榻上跳下来，还没来得及穿鞋子，光着脚就跑进了顾桓祁的怀里。
顾桓祁见状一把将景熙抱进怀里，一只大手握着顾景熙的两只脚，略带责怪道：“地上凉，景熙还病着，怎么光脚乱跑？”
顾景熙一双胳膊环抱着顾桓祁，奶声奶气道：“儿臣已经不咳了，父皇看，儿臣已经好了。”
才刚说完，又轻咳了一声。可声音听着，确实比昨日和今晨清亮了许多。
“臣妾给皇上请安。”沈清和款款上前，屈膝一礼。
“清和不必多礼，”顾桓祁一边搀扶起沈清和，一边将顾景熙放在榻上，关切道：“清和午后可小憩过了？”
沈清和颔首，“劳皇上记挂，臣妾午后与景熙一起小憩了一会儿，如今景熙的精神也大好了。”
顾桓祁点头，这才在榻上坐下身，伸手摩挲着顾桓祁冰凉的脚，“景熙看着却是比昨日好了不少。”
“那儿臣可以去找二弟玩儿吗？”顾景熙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视着顾桓祁的眼睛，眼里满是恳求，稚嫩的脸上还带着些笑意，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与景澈玩耍时的场景一般。
顾桓祁被景熙的小模样逗笑了，宠溺地抚了抚景熙的额发，“好。”
沈清和稍显惊讶，无奈地摇了摇头，朝景熙道：“如今时辰不早了，咱们先用了晚膳，晚些时候再去，可好？”
顾景熙显然有些失望，方才还上扬的嘴角微微落下，但仍是乖巧地点了点头，“是。”
用过晚膳，天还没有完全黑，天气还不算太热，稍有几缕清风。
沈清和与景熙牵着手，跟在顾桓祁的身边，沿着绵长的宫道往衍月宫去了。
三人本欢声笑语地走着，可拐过街角，老远就听见了孩童啼哭的声音，沈清和忘了原本想说什么，只是怔怔地向衍月宫门口望去。
“来，景澈，让昭娘娘抱抱...”衍月宫里传来慈爱又娇柔的声音，可顾景澈的哭声却没停，更是撕心裂肺了起来。
“景澈不哭，你的母亲犯了错误，昭娘娘罚她呢。景澈乖，昭娘娘不会罚景澈的，景澈来。”
顾桓祁立在衍月宫门口，负手听着衍月宫院子里的声音，脸色比暮色还沉。
沈清和稍稍侧出一个身位，向衍月宫里看了一眼，哲常在正跪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泫然欲泣。
昭嫔不停示意景澈来自己怀中，可景澈始终抱着跪在地上的哲常在嚎啕大哭，任凭哲常在如何小声安抚都无用。
哲常在轻拍着景澈的后背，声音轻轻，语气中却满是心疼与无奈，“母亲没事，景澈不哭，若是哭坏了嗓子，景澈又要生病了。”
说话间隙，余光与宫门外的沈清和四目相对。目光接触的一刹，她知道自己今日便能获救了。
含在眼眶中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哲常在哽咽道：“昭嫔娘娘，嫔妾实在不知是哪里不合您的心意，您要责罚，嫔妾便受着。只是二皇子身子骨弱，这样一直哭下去，只怕身子熬不住，您看可否让清云先将二皇子抱回殿中歇息啊？”
昭嫔拢了拢衣裙，在圈椅上稳稳当当地坐下，冷眼看着哲常在冷笑一声，“你还要跟本宫装傻到什么时候。本宫说了，只要你肯禀明皇上，自己无能，照看不了二皇子，将二皇子送到本宫膝下抚养，本宫便不会再为难你了。可你偏是个不上道的，一个贱婢，还妄想要做嫡子养母？”
景澈的哭声不断，幼童的每一声哭喊，都似刀子在剜着人心，叫人听着心里实在难受。
顾景熙站在沈清和身边，原本欣喜的表情也渐渐消失了。几次想要挣脱沈清和的手跑去衍月宫里，却都被紧紧抓住了。
沈清和朝景熙摇了摇头，而后瞥了一眼顾桓祁的脸色，他的眸底不知何时已经绽出了冷光。
事情已经明朗，昭嫔这是要夺子争宠，可顾桓祁如今还立在衍月宫门外，是在等待什么。
昨日万寿节，玉液池边，沈清和提醒了哲常在一句，她如今是景澈的养母，凡事也要多为景澈做打算。
想来昭嫔也不是第一次如此搓磨哲常在了，估计哲常在昨夜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今日才会向沈清和求救的吧。
仪嫔身负荣宠，又怀有子嗣。昭嫔自然着急，若是能得了嫡子，成了嫡子养母，还能与仪嫔一争。
哲常在一边将景澈紧紧抱在怀中轻轻安抚，一边低声道：“昭嫔娘娘，是皇上下旨要嫔妾照看二皇子的，嫔妾如何能辜负皇恩。”
“哼，也不知道你是使了什么狐媚子的手段，”昭嫔咬着牙恨恨道：“当初为大皇子择养母时，偏也是你跳出来捣乱，如今你又成了二皇子养母，你到底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
昭嫔一边说着，抄起手边的茶盏就砸向了哲常在。
茶汤茶叶和碎瓷片一阵迸溅，半块瓷片跃起，划破了哲常在的手背，鲜血瞬间就渗了出来。
景澈许是被吓到了，哭的更大声了，抽噎着说不出话来，抱着哲常在急得直跺脚。
昭嫔听了实在心烦，抚了抚鬓边的钗环，转头看了身旁的杏儿一眼，杏儿会意，几步走到了哲常在的身边，便要从哲常在的怀里抢人。
衍月宫里乱成了一团，两个人拉扯着一个孩子，杏儿紧紧抓着景澈的胳膊，哲常在紧紧抱着景澈的身子，哲常在身后的清云也跟着哭了起来，拉着景澈的腿，却又不敢用力。
僵持片刻，终是怕伤了孩子，哲常在才无奈松了手。
哲常在已经被眼泪迷了双眼，随手用手背将泪水抹去，手背上的血在脸上留下一道印子，“昭嫔娘娘！您如此，是要抗旨吗？”
杏儿将不停挣扎的景澈送进了昭嫔的怀中，方才还满脸怒气的昭嫔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并未理会哲常在，从怀中掏出帕子，轻柔地为景澈逝去脸上豆大的泪珠，“景澈以后就跟在昭娘娘身边可好？”
景澈一张小脸急得通红，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近乎用尽全身力气哭喊着，“不...要...不要...”
昭嫔一愣，含怒瞪了地上的哲常在一眼，转而对景澈耐心劝慰道：“昭娘娘的份例可比你母亲的多呢，景澈跟着昭娘娘，往后便都能过好日子了。”
“我不...不要...”景澈哭喊着，在昭嫔正在为自己拭泪的手上咬了一口。
“啊！”昭嫔受不住疼，甩开手的一刹，猛地站起身来，华贵的护甲边缘划破了顾景澈细嫩的皮肉，腿上的顾景澈整个人向后仰了过去，眼看便要落在地上。
顾桓祁见状，猛地向前冲了一步，可奈何距离实在太远。
倒是哲常在反应机敏，整个人向前猛的一扑，垫在地上，这才将景澈稳稳地接在怀中。
昭嫔看着手上的咬痕正要破口大骂，余光却看见宫门口立着一道玄色身影。
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身上似拢着一层灰色雾霭，眸中绽出寒芒，额头似乎已经爆出了青筋，紧紧盯着自己，似乎下一秒便要将自己撕碎。
小碟子轻叹一声，上前与清云一起将哲常在与景澈搀扶起来。
顾景熙终于挣开了沈清和的手，朝景澈跑去，用自己的手心，轻柔地为景澈擦去眼泪。看着景澈脸颊上细小的伤口，不由就红了眼眶，“景澈，你...你痛不痛？”
景澈呜咽着点头，抱着哲常在不肯松手。
“皇上...”昭嫔随手将自己手背上的口水胡乱抹在衣裙上，满脸局促地舔了舔嘴唇，“皇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沈清和朝身后的小路子道：“去请乔太医来，要快。”
“是。”小路子倒退两步，而后拔腿就往太医院跑去。
顾桓祁迈进衍月宫，冷声道：“朕若不来，怎么能看见这么一出好戏啊。”
虽在夏日，可顾桓祁的语气冰冷得，叫昭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皇上误会了...”昭嫔欠着身子，僵硬地维持着笑意，轻声道：“臣妾是在与哲常在一起陪着二皇子玩耍呢。只是臣妾不懂如何带孩子，许是惹二皇子不高兴了，幸好哲常在机敏，这才没摔了二皇子。”
顾桓祁嗤笑一声，“是吗？”
昭嫔吞了一口口水，瞥了身旁的哲常在一眼，故作轻松道：“是啊，皇上，臣妾怎敢欺瞒皇上。”
哲常在将景澈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一个小小的身躯在自己的身上不停地抽噎，不安地抖动着，一只小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心口似乎也被紧紧攥住一般，心如刀绞斧凿，又疼又酸。
思忖许久，终是轻笑一声，含着眼泪朝顾桓祁道：“是呢，皇上，昭嫔...昭嫔娘娘在陪二皇子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