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皇后向后踉跄了一步，冷冷笑了，似乎再也没有挣扎的力气，眸底染上了一层悲怆，“你可真是无耻。”
顾桓祁站起身，玄色衣袍上的龙纹映着烛光之色，栩栩如生，神采奕奕。
“既然皇后已经做了决定，朕便让叶传明回府了。待三年后的是腊月二十，朕会让人来碧凰宫里送皇后上路。谥号...不如就叫恭贤吧...”
说完，将寝殿的大门打开，腊月底的月光洒进寝殿，为偌大的皇后寝殿披上了一层悲凉。
人竟能在生时，知道自己的谥号，真是天大的笑话。
叶皇后眸色愈发阴鸷，俏丽的脸也变得狰狞起来，朝顾桓祁的背影大喊道：“即便我死了，沈清和已经没有洛家的支撑，满朝文武不会同意她坐上后位的！”
顾桓祁瞥了叶皇后一眼，再也懒得与她多说半句话，只是轻蔑一笑，身影消失在了浓稠的黑夜中。
*
重湘宫的内寝外头，燃着半盏烛火，隔着帷幔，火光柔和，可沈清和便是觉得耀眼，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每一声烛火哔啵，每一次寒风轻敲窗棂，沈清和都听的极为真切，索性坐起身来，不再睡了。
一旁守夜的芜花听见声音，睁开惺忪的睡眼，试探似的轻声唤道：“娘娘？”
沈清和翻身下床，从榻上拿起一条银白狐皮斗篷，疾步掀开内寝的帷幔，“将小路子给本宫叫进来。”
芜花急忙点头，揉了揉眼睛，打开寝殿的门，去庑房将小路子唤醒了。
冷风吹进寝殿，沈清和登时困意全无，拢了拢身前的斗篷，呼出一口浊气。
没一会儿，小路子从外头进来，左脸上还带着睡觉时留下的压痕，见桌上的蜡烛即将燃尽，又手脚麻利地重新换了支新烛来，“娘娘唤奴才前来，所为何事啊？”
沈清和心下几转，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思忖良久，却道：“佩兰的事...”
小路子慌忙向外看了一眼，见外头没人，才将寝殿的门合上，“佩兰今日才没了，奴才不敢轻举妄动，已经将银子给了卢太医，告诉卢太医待风头过去，再将银子送去佩兰的家中。”
沈清和颔首，手指在桌面上轻扣两下，略有不安，连敲击桌案时发出的声响都杂乱无章。
再三犹豫，终是将心中盘旋良久的话说了出来：“今日在永庆宫，仪嫔搀扶本宫起身时，本宫的手，搭在了仪嫔的脉上，仪嫔有孕了。”
小路子瞪大了眼睛，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没听清楚，一时有些无措。
沈清和与他对视一眼，看懂他的表情，随口道：“本宫懂些医术，只是不够精通。”
小路子愣愣地点头，似乎对自己的主子又有了些新的了解，眼珠转了转，又道：“不对啊，娘娘，按理说，您都能诊出仪嫔娘娘怀有身孕，那便是仪嫔娘娘已经有孕一个多月了...那仪嫔娘娘应该是许久不曾来过...月事了吧？可此事...咱们却不曾听卢太医提起过啊。”
提起女子月事，小路子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说话的声音不由小了许多。
“是，这也是本宫唤你来的原因。”沈清和拎起茶壶，为自己斟了杯茶水，“新人中她最得皇上看重，所承雨露最多。若是一个多月都不曾来过月事，定会有所察觉，请太医诊脉。按理说，乔太医定会给仪嫔开了安胎的汤药。这么说下来，卢广安不会不知，更不会不与本宫提起。”
“娘娘是怀疑...”
沈清和捏着手中折腹杯，并未饮下茶水，清澈的眸中绽出锐芒，“本宫是怀疑，她身边的温沅，通医术，或许是个懂药理的。”
小路子闻言思忖片刻，顺着沈清和的猜测附和道：“是了，这便能说得通了。温沅懂医术，可以为仪嫔诊脉，所以仪嫔无需请太医亦可知道自己已有身孕。如今不说，是为了等胎像稳固，一切稳妥了，免得遭人暗害。”
“不止，”沈清和端起茶杯轻呷一口，眸中蕴含威势，“若是这猜想没错，纪常在安胎药中的麻黄，八成也是仪嫔与温沅的手笔了。”
小路子似乎这才从睡梦里彻底清醒了一般，后背一僵，“是了是了，娘娘，麻黄之事不是咱们做下的，今日佩兰也是急中生智，将脏水泼在了皇后娘娘的身上，才洗刷了咱们重湘宫的嫌疑。可如此一说，到底是谁做下的呢？咱们还不知道真凶是谁呢。”
“是，”沈清和的眸中生出一抹幽凉之色，重重道：“所以仪嫔想要栽赃的人，本就是本宫，若不是佩兰，只怕本宫今日也要费些心思才能脱困了。”
小路子霎时变得有些担忧起来，几番犹豫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今日一局对仪嫔来说稳赚不赔，不仅折了纪常在腹中的孩子，想栽赃的宸贵妃虽没成，却歪打正着地把叶皇后给扳倒了。本就是炙手可热的新人，如今又有了自己的孩子，晋升之事，可以说是胜券在握了。
殿内的空气渐渐变得沉重压抑起来。
“只怕本宫从前想错了，仪嫔的心思，比本宫想的还要深沉些。”
沈清和坐在膳桌边左思右想许久，直到新换的蜡烛燃掉半根，才回床上睡下。
*
夜深，仪嫔仰头，喝下温沅熬好的安胎药，用清水漱了口，正要躺下，“家里送来的药材，可还够用？”
“本来是不够的了，”温沅将手里的东西搁下，“只是纪常在小产，抓来的那些安胎药已经没用了，奴婢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从她那药材中捡了几样娘娘能用的留下，也够娘娘眼下用了。”
“做得不错，”仪嫔缓缓躺下身，轻声嘱咐道：“眼下不能再与外头来往太过频繁了，若是叫人抓住把柄，你也是，若是被人查到你与你家里往来的物件香囊里混了药材，就不好了。 ”
今日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会让宸贵妃失宠，却没想到事情的走势会变成这副模样，不敢想象如果那佩兰指认的是自己，若是抽丝剥茧下去，自己又当如何。
此刻正是风口浪尖上，万不能让人抓住一点儿错处。
“奴婢明白，”温沅从银钩上将床幔放下，低声道：“只是娘娘，奴婢不明白，您今日何必要让奴婢将那药换成避孕之药，又要去尚宸殿，将事情说与皇上知？”
寝殿内月光昏暗，烛火尽灭，仪嫔弯唇笑了，明眸之中眼波流转，“你想啊，宸贵妃如今是个没有家世支撑的民间女，她若是想坐上凤位，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可本宫不同，本宫的父亲是正四品下尚书右丞，眼下又有了孩子。若是皇后倒了，那凤位，本宫或可一争，而且，是胜那宸贵妃一头的。”
仪嫔说完，压抑不住的得意之情从眼底溢出，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手覆在了小腹上，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坐在那金鸾凤位上的模样，粉嫩的薄唇微微上扬，满脸的欣喜。
温沅闻言，跟着笑了，“所以娘娘是想趁此机会再给皇后娘娘沉重一击，好让皇上彻底厌弃了皇后娘娘。”
“是，”仪嫔缓缓闭上眼睛，惬意地长舒出一口气，“只要皇上厌弃了她，凤位易主就是个时间的问题了。到那时，本宫的孩子，便是皇上的嫡子了。”
温沅点了点头，将床幔放下，端着仪嫔用完的茶盏与药碗，离开了寝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