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知微心里咯噔一下，来不及等杜鹃搀扶，即刻往寝殿外走去。
心里乱了，脚步也就跟着乱了。
脚下一滑，被门槛绊倒，手上却没有个可以借力站稳的东西，幸亏杜鹃眼疾手快从后面一把拉住了洛知微的胳膊。
由于剧烈晃动，洛知微惊魂未定，鬓边一缕墨发散落，转过头正要向杜鹃道谢，却见杜鹃看着院子里的情景，怔怔地出了神。
洛知微的眼尾抽动两下，吞了一口口水，不敢回过头去，不知不觉一抹红色攀上了眼眶。
“娘娘...”小路子怯怯地声音响起，带着哭腔，“是竹叶姑姑...”
衣裙下摆被洛知微紧紧攥在手里，已经皱成了一团，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娘娘...”杜鹃刚一开口，便泣不成声，咧开嘴，嚎啕大哭起来。
杜若闻声将睡着的景熙搁在寝殿的床榻上，赶忙从内寝跑出来，正要责骂杜鹃吵嚷，眸光瞥见院子里的架子，原本满脸的怒气渐渐转为震惊与悲伤。
洛知微的心脏在身体里疯狂撞击，纵然耳边是杜鹃的哭声，可洛知微依然感觉自己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闭上眼睛，想要将泪水困在眸中，可泪水仍是不听话地夺眶而出，从嘴角划过，流过下颚线。
洛知微哽咽道：“是竹叶回来了吗？”
杜若紧紧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一阵的血腥味，才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只是朝洛知微点头了点头。
可洛知微紧闭着眼睛，并未看见。
“娘娘...”小路子在院子里哭泣着，“是在柳曳池边洒...洒扫的宫人...看到了竹叶...竹叶姑姑的尸体，这才给送了回来。”
洛知微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鬓边散乱的头发拢至耳后。睁开眼睛，眸中掠过厉色，缓缓转过身去。
残阳将天边染得血红一片，院子里竹叶躺在地上，已经浑身湿透，发髻上的碎玉簪花已经歪斜，上头还挂着一片枯黄的柳叶。
洛知微走到竹叶身边，顾不得什么规矩仪态，跪在竹叶的尸身边，颤抖着向她伸出手去，触手是一片冰凉。
将因池水打湿而粘在脸上的头发拨到一边，露出竹叶苍白的脸，“竹叶，竹叶！”
洛知微声泪俱下，将竹叶紧紧抱在怀里，任凭哭喊，怀中的竹叶也未有任何反应。
方才的笑声犹在耳畔，可眼前人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洛知微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只是抱着怀中的竹叶，眼泪流啊流。
直达云隙中透出月光。
“竹叶是去内务府取绸缎的，怎么会又去了柳曳池？”洛知微的声音比月色还要冷上两分。
“回娘娘的话，”小路子一边擦去脸上的泪水，一边抽噎着，“竹叶姑姑还没被...被送回来的时候...奴才...奴才已经让人去内务府问了，内务府的人说，竹叶姑姑并未去...去过内务府，给重湘宫留的缎子还是旁的小宫人取回来的。”
一阵夜风吹过，洛知微面色悲戚，牵起竹叶的手，浑身颤抖着，“叫柳曳池边洒扫的宫人来！本宫要问个明白！”
话音刚落，洛知微的余光中一道明黄闪过，肩膀上一暖，一件披风轻轻盖在身上，“朕已经让江义敏寻人问过了，竹叶自重湘宫离开后，先去了御花园采了些花，又去了柳曳池边，应该是想经清安桥去内务府，却失足落水。这个，”
小源子红着眼眶，将一个竹篮放在洛知微的眼前，一朵朵颜色鲜艳的波斯菊已经凋零地不成样子，花瓣散落，被池水打湿，粘在竹篮上。
“这个，就是竹叶采的花。”
洛知微看着花篮中的已经破败不堪的花朵，悲愤交加，将竹叶轻轻放好，跪着转过身去，才发现顾桓祁的身后还跟着叶皇后。
仇恨在心中不停翻涌，洛知微的眸中眦出火来，顾不上膝盖在石板上的摩擦，洛知微以头抢地，重重扣在青石板上，一声一声，沉闷却又震耳欲聋。
重湘宫众人跪在洛知微身后，泣不成声。
“皇上，自那年除夕臣妾遭人暗害落入玉液池中，竹叶便学会了凫水。她不是失足溺毙，是为人杀害，臣妾求皇上彻查！”
顾桓祁舔着干涸的嘴唇，伸手欲将洛知微搀扶起来，“朕知你难过，可是人死不能复生，阿若...”
“皇上...”浓稠的鲜血从洛知微的额头落下，流进洛知微的眸中，混着泪水，流下血泪，“这是草菅人命，是谋杀，臣妾求皇上彻查！”
叶皇后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俪妃，你先冷静下来，竹叶是你的陪嫁，你难过本宫与皇上都明白。只是这么多宫人在旁看着，你这般行径，只怕会乱了体统规矩。”
洛知微冷笑一声，不屑地抹去的血泪，在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含威直视，“被杀的不是碧凰宫的人，皇后娘娘自然是还能念及何为规矩，何为体统。”
叶皇后自上而下睨着洛知微，喝道：“俪妃，你莫要放肆！”
洛知微别过眼去，不再说话。
“好了，”顾桓祁将洛知微搀扶起来，从洛知微的腰间抽出丝绢，将洛知微脸上的泪水轻轻擦去，“竹叶与你亲近，你心中不舍，朕都明白。朕答应你，一定将竹叶厚葬。”
“皇上...”洛知微低声恳求着。
顾桓祁的眸中绽出一丝厉色，沉声道：“俪妃。”
帝王的耐心有限，即便是宠妃，也没有越过雷池的资格。
叶皇后侧眸，听出顾桓祁话中的怒意，旋即在顾桓祁的脚边跪下身，“皇上，俪妃无状，顶撞中宫，若不治罪，只怕后宫再无规矩可言。”
顾桓祁并未理会，搂着洛知微的肩膀，往寝殿走去。
既然已经没有回头路，不如就孤注一掷。叶皇后眯了眯眼睛，下定决心道：“皇上，俪妃欺君在前，不敬中宫在后，还请皇上治罪，以正宫规！”
顾桓祁脚下一顿，没想到叶皇后竟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来。
洛知微停下脚步，顾不上额头汩汩的鲜血，转过脸去，“臣妾，何时欺君？”
即便跪着，叶皇后上身依旧挺得笔直，仪态娴雅。朝洛知微挑眉，眉眼间尽是挑衅之态，“你可当真是洛知微？”
洛知微的脊背一僵，眸子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原来叶皇后手里捏着的，是自己的身世。
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了，若洛知微这里露了馅，就会牵连洛家满门。
还不等洛知微开口，顾桓祁怒喝道：“皇后！”
叶皇后似乎早想到会是这般景象，跪行一步，言辞恳切，“证据确凿的事情，皇上如今还要包庇俪妃和洛家吗？”
洛知微感受到顾桓祁手心里一片冰凉，不可置信地看向身旁的顾桓祁，“皇上...也相信皇后娘娘所言，也觉得臣妾欺君？”
洛知微说完，天边骤起一道闪电，照亮了庭院中三人的脸。
有人沉郁，有人愤恨，有人怒不可遏。
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疾风骤雨，雨幕浇灭了几盏廊下的琉璃宫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