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凰宫里，叶皇后侧身坐在榻上，手上捏着一银匙，在香炉里不断拨弄着。
“皇后娘娘，”桂落关了窗子，低声道：“李常在，没了...”
“早晚的事儿，”叶皇后神色平静，放下银匙，接过桂落递来的帕子，仔细将手指擦拭干净，“她凭一人之力，搅浑了后宫的水。皇上看重子嗣，必然要给朗月换个母亲，万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在这样一个心机深沉之人膝下长大。”
“那...”桂落搀扶着叶皇后往床榻上走去，“叶大人所查之事，娘娘打算何时让皇上知道？”
叶皇后弯唇笑了笑，看向跳动的烛火，“这么重要的一张牌，自然要在最后一刻，一把将洛知微推下地狱深处，才能发挥出它最大的作用。”
说完，叶皇后的眼眸深处展出笑意，笑声疏朗。
景乾宫寝殿里，顾桓祁身着寝衣，坐在殿中批阅奏折，身后的窗子被风吹响，不安地晃动着。
脚步声自殿外传来，由远及近，江义敏捧着新呈上来折子躬身入了寝殿，烛火晃动一阵，给顾桓祁俊逸白皙的脸上披上了一层暖色。
“李常在的事情，乔太医做得很好。”顾桓祁轻点朱墨，声音冷淡，“按照朕说过的，将李常在葬了吧。”
“是。”把手中的折子放在桌案上，江义敏稍稍抬手，以手指外缘轻碰茶盏外壁，探出茶水温度尚可后，才立在一边，轻声问道：“只是红樱姑姑说的另一件事，依皇上之见...”
顾桓祁舔笔的手一顿，想起今日在绛辰宫里撞见竹叶的情景，眸光一沉，“朕还要再想想。”
事关重湘宫，顾桓祁难免会有犹豫，且一切只是推断，并未有实据，若贸贸然动作，伤了自己与俪妃的感情，就不好了。
“您从宫外带回来的那三个刺客，女的已经受不住刑，咽气了。那两个男的，也已经净了身，奴才打算将他们安排去内务府当差，皇上觉得...”
“这种小事，还要来问朕吗？”顾桓祁的脸上有了些愠色，不悦地瞥了江义敏一眼，随手拿起新送来的折子翻看起来。
江义敏旋即噤声，不敢再问。
他知道这几日送去元阳城的折子上都写了什么，六部中有不少人上折子劝谏皇上早立太子，皇上膝下两子，可每一封推举的都是长子顾景熙。
递上折子的人多半是在夏云处买卖官职的人。即便不往下深挖，可看得出，那些劝谏之间究竟是何目的。
而新递上来的这封，是洛知彰从陵泽送来的，一封一封，都是夏云和夏嫔的催命符。
顾桓祁读完，在一张空白折子上专注地写着什么，而后递给江义敏，“拿去通政司，照朕的意思宣旨吧。”
江义敏躬下身子，双手从顾桓祁的手中折子接过，上头的墨迹还未干透。
卖宫鬻爵、勾结地方势力、科举舞弊，助人在科举中冒名顶替。
如今又鼓动了许多从他处卖官之人，劝谏皇帝立顾桓熙为储君，意欲挑拨皇帝与俪妃和洛家的关系。
桩桩件件都是轻则流放，重则斩首的大罪。
顾桓祁抬起手边的茶盏，一把将身后的窗子推开，一阵晚风卷入寝殿中，霎时就吹灭了两支火烛，“今夜月色不错，不如就着月色，抄了夏府吧。朕倒要看看，大庆清官夏云的陋室里，究竟藏了多少好东西。”
顾桓祁倚靠在窗边，似乎读书吟诗一般，语气轻松。
江义敏将折子上的字内容读完，轻轻合上，垂眸问道：“那...夏嫔娘娘要如何处置？”
顾桓祁的手指尖在眉峰处轻挠两下，好似来了兴致，“贪墨...不至于诛九族，夏嫔的命运，不如就交给夏云。”
把奏折揣进袖子里，江义敏抖了抖怀中拂尘，看着窗外的月光洒在顾桓祁的身上。
“不算地契田产和珠宝首饰，只论金银。若夏家所藏金银数目超过百万两，那夏嫔就被贬为官女子；若超过千万两，就贬为庶人；”顾桓祁抿着嘴唇，思量着，“若再高，那就让夏嫔去辛者库为奴吧。”
“奴才明白。”江义敏低着头，一步一步倒退着离开了寝殿。
夜深，不知哪来的乌鸦，在夏府的上空盘旋着，啊——啊——地叫了两声。
随即夏府的大门便被叩开。
江义敏亲自带人，抄了夏云的家。
“请皇上开恩，勿听信了小人挑拨，下官怎么会贪墨呢？”夏云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跪在简陋的院子里，听着纷乱的脚步声在院子里翻找搜查，不断恳求着。
江义敏看着眼前这个人，慈眉善目，衣着单薄，言辞恳切。
一妻一妾，跪在一旁，浑身颤抖着，甚至不敢抬起头来。
宅中甚至没有几个下人，除了一个头发花白的管家，和一个抱着幼子的乳母，就剩下两个小丫鬟和两个小厮。
夏府是一个简单的四合院，除了四间卧室和一处正厅之外，厨房和下人的住处皆设在后院。
院子中间一处小池塘，和一大一小的两座假山用以隔挡布局。
不大的小院，一会儿就搜完了，搜查的人小跑两步，凑近江义敏的身边，在江义敏的耳边低声道：“江公公，几间房咱们都搜遍了，除了日常用度，并没有什么金银珠宝，房契只有一张，就是这件院子，旁的什么，咱们也没见到。”
夏云跪行两步，本就瘦弱的身子佝偻着，“江公公开恩，下官这间小院子一眼就能望到头了，能藏得下多少金银珠宝呢？”
火把的光映在夏云的眸中，夏云的小儿子不知是因为做了个噩梦，还是因为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在乳母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即便夜深，院子外面也围上了不少街坊邻居和过路人，不断议论着，更有甚者喊道：“搞错了吧，夏大人可是清官啊！”
光是一个香炉，就价价值一千五百两，这样的一户人家，清贫至此？怎么可能呢。
江义敏目光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院子正中有径长一丈的小池子。秋日里头，荷花已经谢了。江义敏似笑非笑地抬起手，“这个季节正是吃莲藕的时候，派几个水性好的，下水给本公公摘几个莲藕吃吃吧。”
说罢，江义敏弯下腰，迫使夏云与自己四目相对，唇角噙着笑意，眸色阴鸷，玩味问道：“拿夏大人几个莲藕，夏大人不会舍不得吧？”
夏云眼尾颤抖着，抬眸看了江义敏一眼，又飞快地别过了眼去。
只听见扑通两声，两个侍卫摘了佩刀，脱了外衣，就跃进了池塘里头。
池塘里的月亮被激起的水花打碎，片刻之后，一人从水下露出头来，手里当真举着半截莲藕，递给了仍在岸上的人，喊道：“江公公，这池塘下面有十几个大箱子。”
江义敏直起身子，接过身边人递来的半截莲藕，目光示意剩下的人。
不大的池塘里，先后跳进了五个人。
江义敏握着半截莲藕，在夏云的跟前踱来踱去，“夏大人这池子不大，倒是硕果累累啊。金银珠宝放在水下，倒是可行。只是房契地契可不能泡水吧？”
随手一指，指尖落在两座假山上，江义敏声音淡淡，似随口道：“将那假山凿开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