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星驰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始终未变。
那双骨节分明且苍白的手轻轻搭在王座扶手上,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冰冷的玉石。
发出 “笃、笃” 的轻响,仿佛在耐心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丈量着众人的耐心。
“除了铁幕部和鹰族,”他忽然开口,目光扫过殿内其余首领,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不知其他各部,是否也同样对朕的身体有着深深的担忧?”
殿内鸦雀无声。
远山部首领刚想应声附和,就被一旁的忽律尔狠狠瞪了回去 —— 远山部与黑水部相邻,草场与水源交错,向来是利益捆绑的同盟,此刻自然不能单独出头。
河林部首领端起茶杯,故作悠闲地抿了一口,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瞟着王座上的人。
其余人更是摆出观望的姿态,谁也不愿先当这出头的椽子。
“怎么?都不敢说话了?”
巴图环视四周,发出一声粗粝的冷笑,“当年先王在世时,议事殿里哪次不是吵得面红耳赤?如今换了新王,倒都成了闷葫芦!”
他向前踏出一步,铜靴踩在金砖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大王,既然大家都不便开口,不如就让我替他们问问 —— 您这身子骨,还撑不撑得起北疆的万里江山?”
蒋萧猛地出列,脸上已有凛然杀气:
“巴图!你可知这话是以下犯上!”
巴图转过头,斜睨着蒋萧,嘴角撇出一抹不屑:
“蒋先生急什么?臣又不是要逼宫。”
他拍了拍自己壮硕的胸膛,肌肉贲张如顽石,
“先王在世时,曾与我在摔跤场上较量过三次,每次都打得酣畅淋漓。如今新王登基,各部族心里都有些惶惑,不如大王今日就与臣切磋一二,也好让大家看看新王的风采,顺便······”
他故意停顿,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像盯着猎物的狼:
“也能让那些关于大王龙体违和的流言,不攻自破。”
谁都看得出,巴图是在赤裸裸的挑衅。
所有人都知道,牧星驰自幼体弱,虽也跟着先王学过骑射武艺,却从未在人前显露过身手。
而巴图是草原上公认的第一勇士,能徒手搏杀黑熊,这场较量,无异于以卵击石,明摆着要让新王难堪。
蒋萧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牧星驰抬手制止了。
年轻的帝王缓缓站起身,厚重的狼纹大氅从肩头滑落少许,露出苍白的脖颈,他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袖中的手悄悄攥紧,才稳住身形:
“巴图首领既有此意······朕若不应,倒显得心虚了。”
巴图见他竟真有迎战之意,先是错愕,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狂喜——
只要能在殿上击败这病秧子,铁幕部的威望便能压过其余部族,离王权也就更近一步。
“大王好气魄,巴图敬佩!”他拱手时,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藏不住。
“你想跟朕比什么?”牧星驰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大王是主,您随意就是。”巴图故作恭敬,心里却早已认定对方不敢动真格。
牧星驰眼睑微垂,随即看向侍立在侧的内侍,声音平稳无波:
“取朕的佩剑来。”
内侍不敢怠慢,连忙捧着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上前。
那剑鞘朴实无华,没有任何金银纹饰,只在剑柄处镶嵌着一块墨玉,在昏暗的殿内泛着幽幽的光。
牧星驰握住剑柄时,手指微微颤抖,仿佛连拔剑都很吃力。
巴图见状,脸上的轻蔑更甚。
他解下腰间镶嵌宝石的弯刀,“哐当” 一声扔在地上,赤手空拳地走到殿中开阔处,活动着筋骨,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大王用剑,臣赤手相陪便是。”
在他看来,对付这样一个病秧子,根本无需兵器。
乌沉沉的剑身出鞘时,竟没有半分声响,只有一道极淡的寒光闪过,像掠过雪原的夜风,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此时,殿内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
他抬手挽了个剑花,动作看似迟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巴图哈哈大笑,猛地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直取牧星驰胸口。
这一掌势大力沉,若是击中,保管胸骨碎裂。
所有人都惊呼出声,蒋萧更是握紧了拳头,手背青筋暴起。
就在手掌即将触及大氅衣角的刹那,牧星驰的身影突然如鬼魅般向后飘出三尺,同时手腕翻转,长剑如灵蛇出洞,直指巴图的肋下。
这一剑快得不可思议,与他之前虚弱的模样判若两人。
巴图吃了一惊,急忙侧身闪躲,却还是慢了半步。
“嗤啦” 一声,剑尖划破他的皮甲,带出一道血痕,殷红的血珠瞬间渗了出来。
他又惊又怒,低吼一声再次扑上,拳脚齐出,招招狠辣,带着要将对方撕碎的戾气。
牧星驰却不与他硬拼,身形飘忽不定,如同风中柳絮,总能在箭不容发之际避开攻击。
而手中的长剑则像一道追魂索,始终缠绕在巴图周身。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谁也没想到,这位传闻中体弱多病的新王,身手竟如此了得。
忽律尔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幸好。
激斗中,巴图渐渐焦躁起来。
他体型庞大,久攻不下,体力消耗极快,呼吸越来越粗重。
牧星驰看准时机,突然脚下一个踉跄,仿佛力竭不稳。
巴图以为有机可乘,大吼一声扑上前去,蒲扇般的大手直取对方后颈,想要将他狠狠扑倒在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牧星驰眼中寒光一闪,原本看似无力的手腕猛然发力,长剑如毒龙出渊,精准地刺入巴图的心脏。
“呃……”
巴图的身体僵住了,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的长剑,鲜血正从伤口汩汩涌出,染红了他的黑皮甲。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模糊的 “嗬嗬” 声,眼中的凶狠渐渐被茫然取代。
牧星驰缓缓抽出长剑,黑剑饮血之后,竟泛起一层妖异的红光。
就在巴图轰然倒地的瞬间,他突然抬脚踏在巴图的胸口,手中长剑再次落下,深深刺入心脏旁边的位置,比刚才那剑还要深上几分,仿佛要将对方钉死在地上。
“噗嗤”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呆了。
鹰姬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也已尽数褪去,隐在红衣下的手指不自觉的发抖。
远山部首领猛地睁大眼睛,飞快地瞟了忽律尔一眼,眼神里满是惊惧;
河林部首领更是僵在原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巴图,半天做不出反应。
谁也没想到,牧星驰真的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铁幕部的首领。
更没人想到,他在巴图倒下后,还要补上那狠戾的一剑,仿佛在宣泄着什么,又像是在彻底断绝所有人的侥幸。
牧星驰拄着长剑,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刚才那番打斗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泛着异样的潮红:
“刀剑无眼······失手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没有人敢接话。
殿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墙角火炉中木炭燃得正旺的噼啪声,反衬得这寂静愈发令人窒息。
过了许久,牧星驰才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面无人色的众人:
“传朕旨意,巴图首领替朕捉拿重犯,不幸殒命,着人将尸首送回铁幕部厚葬。另,令其长子莫日根即刻承袭首领之位,三日内前来王庭谢恩。”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鹰隼锁定了猎物:
“北疆各族,向来各自为政,一盘散沙。长此以往,何以抵御外敌,共享太平?”
他提高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惊雷:
“朕决定,从今日起,各部族须各选出一名王子或公主,送入王庭接受教习。习王庭礼仪与律法,待学成之后再返回各部,辅佐族中首领治理族中事务。”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明白了 —— 这哪里是教习,分明是要各部族献上质子,以此挟制各方势力!
“当然,” 牧星驰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如谁有不同的想法,大可今日提出来。正好诸位都在,倒省了许多麻烦。”
忽律尔第一个反应过来,“噗通” 一声跪了下去,灰扑扑的身影伏在地上,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恭敬:
“大王圣明!黑水部愿献幼子入王庭,聆听大王教诲!”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其他首领们如梦初醒,纷纷跟着跪下:
“臣等谨遵王令!”
鹰姬跪得最晚,她抬起头时,眼底已没了之前的轻佻与算计,只剩下深深的忌惮—— 这个年轻的帝王,远比他们想象中更狠,也更懂得如何收拢权力。
牧星驰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巴图的死,是杀鸡儆猴。
质子之策,是釜底抽薪。
北疆的天,从这一刻起,彻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