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溥儁坐着汽车,一路回了位于朝阳门内大街的惇亲王府。
当年溥儁在出宫之后,曾去找他爹载漪。
而载漪名义上流配远疆,实际却在慈禧的一番操作之下,去的是草原阿拉善旗,住在罗王的家里,一点儿罪没遭。
而且溥儁还单独被加一个入八分贝子衔,按照清朝爵位制度,入八分与不入八分可是差太远了,这其实算是慈禧留了一记后手,因为入八分贝子有资格随班议政。
可见,西太后对这父子俩那是真稀罕呐!
溥儁在罗王府的时候,把罗王的娇美格格娶到手,然后就回京了。而在慈禧的属意之下,惇亲王府并未被朝廷收回,继续归五王爷这一系,于是就一直住到现在。
大清倒台之后,溥儁凭借着自己曾经皇储的身份,一直在总统府挂名参议,啥都不用干,每月坐领薪俸五百银元。(优待皇室真不是说说而已)
而且中华民国保护皇室王公的私产,所以溥儁可以继续住在惇亲王府。
当然了,凭借五百银元薪俸,想要维系之前锦衣玉食、从者如云的王府生活,那肯定是远远不够用的。
其实不要说他,即便是居住在醇亲王府,曾经的监国摄政王、小皇帝的生父——载沣,此时也无法维系大清在时那种钟鸣鼎食的豪奢生活。
还有恭亲王府、庆亲王府等,也都大差不差,失去权柄之后,没有了贵,只剩下了富。
只有迁居大连的肃亲王府,因为有日本人的支持,所以一直混得有模有样。
而这些前清的王公贵族与普通人比,却还是云泥之别。即便是担任教育部佥事的大先生,本身薪俸加上耕耘文坛、兼职授课的收入,也就勉强比溥儁挂名参议的薪俸高出一点而已。
所以说,这已经很好了,知足吧。如果参考大清对待朱明皇室的做法,这帮不要碧莲的玩意,早特么烂成骨头渣子了……
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
这些公子王孙,对于满清朝廷的腐朽罪责,并没有正确认知,反而认为大清三百年江山,就坏在南孙北袁。
不过,溥儁对此却没有什么太明显的感觉,反正江山最后是葬送在宣统小皇帝的手里,与他无关。
对于复辟大业,他也完全不热衷于掺和,把自己置身之外,因为即便复辟成功了,对他的现状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提升,甚至宣统小皇帝还会明里暗里的提防他一手。
所以,白日里听闻小皇帝被人给当肉票绑走了,溥儁还有一种快意:该,活该,让你嘚瑟,这下完犊子了吧?
在惇亲王府门前下车,溥儁自己背起了胡琴,而福特汽车则是一溜烟的开走了,至于所谓的“亲随”,也跟着汽车一起走了。
敢情,这汽车与亲随,都是临时租赁的……
下车之后,溥儁先给门口摆着的一对大石狮子相了一面。
得出的结论是: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不过,溥儁在给大石狮子相面之后,突然自己有种别样的感觉,似乎王府周遭有人在盯着自己。
但仔细看时,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最后只好摇了摇头,走角门进了院子……
这惇亲王府面积可是挺大,坐北朝南,分为东、中、西三路院子。
目前溥儁就是住在东路院。
惇亲王府目前并不是只属于溥儁一家,因为当年五王爷奕誴除了载漪这个二儿子之外,还有大儿子载濂、三儿子载澜、四儿子载瀛。
其中载澜当年跟着二哥载漪混,支持义和拳,于是吃了瓜落,一起流配辛疆迪化(即今之首府乌城)。结果二哥实际去的是草原阿拉善,吃香的喝辣的。
而载澜却是真的去了迪化,终身再未回京。(说句题外话,载澜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在迪化以湘军旧部为主力,在1908年组织发起反清起义,但未成功——没错,就是这么抽象……)
所以,这惇亲王府此时是分割成三个部分,一股占一个部分。
载漪这一股,因为大儿子溥僎还跟在父亲身边,在草原呢。所以,溥儁可以独占东跨院,甚是宽敞。
甚至很有些空落落。
当然,其他两院虽然人丁不少,却也一样空落落,尤其是房顶——亲王府邸,戏文里说的是铁瓦银安殿,实际铁瓦就是绿色的琉璃瓦。
虽然大清才倒台六年,但是惇亲王府的各股已经是兜比脸干净了,主要是当年五王爷奕誴是有名的“穷王爷”,自甘淡泊,清寒一生,根本没有给后代留下家底儿。
载漪这一脉还好,好歹在庚子年之前阔过一回,而且有慈禧太后的照拂,趁机划拉一些。其他各房,特别是载瀛,大清时候就穷,现在自然是更穷了。
这也是因为载瀛完全不懂经营,终日只知道领着儿子们一起研究画画。这载瀛擅长画马,在后世他的画可是非常值钱的,艺术水平极高,而他的儿子们也都非常牛逼,甚至大儿子溥伒的作品,被国家文物局列入限制出境名单。
可惜此时还名声不显,不值钱。
坐吃山空,咋办?
载瀛住在中院,有正殿,即银安殿,于是每每在缺钱花的时候,就把银安殿上的琉璃瓦片给拆下来,论片发卖。
现在已经拆得差不多了,所以目前银安殿采光极佳,透气性良好。
据说是下一步就要再扒木料卖。
而在溥儁看来,门口的那两个大石狮子也是早晚不等……
却说溥儁刚要从一进院天井内门,转向东院,就看到了四叔载瀛站在东配殿后罩房旁边,负手而立,似乎是在欣赏月光。
等看到溥儁的时候,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不由分说的拽住胳膊,就拖着走,直奔后院书房。
“四叔,你这是干啥呀?小侄可事先声明,借钱没有——真没有,这月到手的薪俸已经被我花出去买胡琴了,剩下的三瓜俩枣今天也租车用掉了……”
“少扯淡,谁说要跟你借钱了?你四叔我新画了一幅鞍马画,这次要让你开开眼!之前你小子总说我的画缺少气势,但这回的气势可绝对够用——当然了,今天也确实是遇到了绝佳的参照物,简直是气吞万里!”
年过五旬的载瀛,絮絮叨叨的,把溥儁拽得直咧嘴,于是只好老实就范。
偌大的惇亲王府,此时黑灯瞎火的,各房都没钱扯电线过来。
窗前烛影幢幢,晃得人心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