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说到,各省督军大帅强行闯入国务会议现场,要求列席参加。
实际这些大流氓头子可不只是单纯的列席参加,而是喧宾夺主,纷纷在会议上发言,打头的正是安徽督军倪嗣冲。
倪嗣冲提出,“必须无条件加入协约国,要像平时在大炕上那么快!”
山东督军张怀芝发言,“山东地方上的百姓都是要打德国的,特别是青岛,要饭花子都写了血书。如果不尊重民意,就会闹出风潮来,咱们地方官负担不起这个责任!”
直隶督军曹锟、福建督军李厚基等也随声附和。
此时内阁当中,外交总长伍廷芳提出辞职,教育总长范源濂正在请假中,财政总长空缺中,内务总长是由陆军总长王士珍兼任,交通总长许世英深陷贿赂案,正在被审查。
所以,此时参加内阁会议的只有陆军总长王士珍、海军总长程璧光、农商总长谷钟秀、司法总长张耀曾(兼任训练总监)。
这四个阁员都没有提出不同意见,于是参加欧战、对德宣战的问题,就这么在国务会议上通过了。
与此同时,日、英、法、花旗,四国公使在东交民巷的法国大使馆举行会谈,随后竟然越过了约见外交总长的环节,一同直接谒见黎元洪。
不外乎就是施加压力。
因为这参战决策,需要黎元洪这个国家元首点头,并且在国会上正式通过才行。
而此时的国会又在黎元洪的有效控制之下,所以必须得说服黎元洪……
十月二十七日,各省督军以督军团的名义,邀请参众两院全体议员在迎宾馆大摆宴席,举行一场盛大的招待会。
所谓盛大,其实就是席面绝佳,都是特地从八大楼、八大居、八大春这些大饭庄子调来厨子烹制,七碗八碟,山珍海错弃藩篱,烹犊羊羔如折葵。
摆了四十桌,到场的议员有三百余人,纷纷落座。
督军团公推长着两行伶牙俐齿的直隶督军曹锟致词。
曹锟当年曾在天津卫推小车卖过花布头,嗓子好,能吆喝,而且还颇会两段相声,所以在致词讲话这方面绝对够用。
只不过最近以来,曹锟似乎在担忧什么,出行时藏头露尾,随时有一个连的卫队前呼后拥,以至于被督军们笑话他把排场整太大。
曹锟也不解释,因为解释也没用。
却说曹锟在现场说道:
“我本人当初就是一个反对参加欧洲战场、对德宣战的,譬如一个医生,在没有了解病人的病情之前,做不出正确的诊断来。在我们到了京师之后,经过望闻问切,就知道中国有参战的必要,而且不应提出什么条件。假设我们有朋友和仇人打架,我们先向朋友索取一笔报酬,才肯助以一臂之力,这个道理是讲不通的……”
曹锟的口条确实是有两下子,尽管今天不是很在状态,但讲话水平也属实够用。
奈何到场的议员们大部分都只顾着埋头吃席。
甩开腮帮子,颠起大槽牙,嚼得满嘴流油。
实际这些督军葫芦里卖的药,议员们都是心知肚明。
之所以给面子到场,原因只在于拉拉馋。
实际在民国初期,大部分议员还真都谈不上多富有,而且确实有操守。只不过往后是越来越操蛋,最终国会彻底变成了闹剧。
此时参议院的议员还好,最起码也是中产以上;而众议院的议员有相当部分是普通人,再加上平时喜欢抽两口大烟,日子过得紧巴巴,八大楼这种等级的饭庄子,真去不起。
这次可算是逮住冤大头了,那必须不能客气。
于是一时间场面颇有些尴尬,督军大帅们大眼瞪小眼,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很无奈。
既然打的旗号是请客吃饭,那么总不能把人家的筷子抢下来,不让吃吧?
以大流氓头子们的心性,恨不得架起机枪把议员们全都突突掉,乃至炮决、犬决。
但实践上却万万不可行,即便当年的袁大头,也没敢真把议员们如何如之何。
江西督军李纯实在气急,于是拉着察哈尔都统田中玉,去厨房往正在大锅里煮的乌鱼蛋汤中撒了尿……
等吃的差不多了,议员们共同推出参议院的孟森作为代表,致答词说:
“曹督军的话,可供同人参考。军人与国会接头,尚属于共和以来只首次,也可见军人是重视国会了,同时国会对于军人的意见,也应予以重视。关于外交方针,全国上下应该保持一致,譬如一条蛇,必须是蛇头引路。而若是交给蛇尾引路,就会把身体带入火坑的。所以,不论是否参战、宣战,方案未经国会正式投票,我不方便代表同人发表意见,只能是代表个人对各位督军的盛情款待,表示感谢!”
孟森本身是个学者,专门研究明清历史,但是在政治方面也确实有两把刷子,这致答词说得滴水不漏。
听起来似乎说了很多,其实完全就是说了等于没说。
车轱辘话的功夫,相当厉害了。
于是,这场招待会就这么过去了。
议员们吃了一个肚儿圆。
督军们吃了一个寂寞。
当日下午,段祺瑞又指使督军团前往大总统府面见黎元洪,想要通过督军团的声势做威胁。
结果黎元洪火力全开,痛斥这些督军不应擅离职守来京师开会,也不应以军人身份参加国务会议公然干政,更不应擅自成群结队与各国外交团直接接触。
“不论是宣战还是媾和,都是本大总统的职权。尔等目无法纪,四处串联,莫非真以为造反有理吗?”
这还是北洋军阀们第一次受到厉声呵斥,即便是在袁大头权倾天下的时代,也是惯于用温言好语以及高官显爵羁縻他们。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这素来疲软的黎元洪,竟然会给他们一个大钉子碰。
终究大总统是全国元首,再加上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于是这些威风八面的督军大帅们,全都诺诺连声的退出了总统府……
当日晚,在东单区府学胡同的段祺瑞宅邸中,举行了一次秘密会议,来的全都是北洋系督军以及段祺瑞内阁各部的亲信高层。
出人意料的是,直隶督军曹锟作为铁杆的北洋系军阀,却没来参会。据说天津方面有人快马加鞭前来给曹锟送信,然后这老小子就猫在东四区朝阳门北的公馆中,并又从保定加急调来一个连的精锐……
段祺瑞感觉局势艰难,黎元洪与国会是横亘其中的大山。而黎元洪痛斥督军团,杀鸡儆猴,那就是在给自己难堪,不出意外,鼻子又被气歪了。
安徽督军倪嗣冲跳起来大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总统不同意,就驱逐总统;国会不通过,就解散国会!”
山东督军张怀芝等连连摇头:你可拉几把倒吧,有这威风,那咋不白天时候在黎大总统面前抖出来呢?还不是屁都不敢放半个,全都被人损得和三孙子似的。
政务院秘书长徐树铮当场驳了倪嗣冲的说法,认为一切问题都应该在轨道上进行,掀桌子使不得。
段祺瑞考虑之后,点头说道:“对,我们应该按轨道办事!”
但是,此时段祺瑞所说的轨道,可不是徐树铮的轨道。
此时这位总理大人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按照当年袁大头的轨道办事!
黎元洪你踏马的给我等着,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段祺瑞:我等的风就要来了,你在等什么?
黎元洪:我——我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