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符箓,一般画符的根本就不认识,张子坤也只在国师赠送的那本符书中看到过相关记载。
传说此符由天下第一术士李梦阳首创,赐名为分神假身符。
可以将修士的神魂分离出一部分后储存在符胆之中,自行化作人形,成为分身。分身与本体心神相连,荣损共担。
与其他分身符不同,由于分身就是修士神魂的一部分,可以说就是另一个自己了,因此符极难看出破绽。
而且分身已死已散,与本体所连的脉络也已消断,再想找到本体所在,难如登天。
现在……只要上官岳自己不想出来,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宛如大海捞针。
张子坤吹散掌中灰烬,面色极其难看。
他在下一盘大棋,他以为自己早就算好了一切,与百官对弈,与皇兄对弈,与门阀对弈,始终都是自己更胜一招。
却没想到,上官岳这只老狐狸为了独活,竟可舍弃整掉个上官家,这才让自己棋差一招。
上官岳有句话说的没错,一步错,步步错,有时棋差一招,便有可能是满盘皆输。
张子坤想不明白的是,像这种通天的符箓,一般的大修士都弄不到,上官岳一个小小的士族族长从哪里弄到的。
“太子殿下好眼力,竟然还识得此符。”
张子坤的心湖中忽然有心声响起,心湖之中,烟波浩渺,云雾蒸腾,上官岳原本已经消散的一缕神魂,却在他的心湖中重新凝聚,显露身形。
张子坤瞳孔地震,满眼惊愕,微微后退几步,有些不敢相信。
“太子殿下,我们要不要聊一聊?”心湖之中,上官岳站在一座湖心亭中,微微笑道。
张子坤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很清楚上官岳现在就是一道将散未散的神魂,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钻到了自己的心湖中,但也仅此而已了。
不过刚好,自己现在倒也想与这只老狐狸聊一聊。
张子坤靠墙坐在一旁,双眸微闭,心神沉浸心湖之中,他的身影出现在了上官岳面前。
“不错,太子殿下还真愿意赏脸和我聊一聊。”上官岳显得很轻松,笑眯眯,笑呵呵。
张子坤站在湖心亭中,冷冷道:“确实是赏你脸了,在我的心湖中,我想灭你一道神魂,挥手而已。”
上官岳依旧笑道:“这道神魂我就没打算收回去,太子想灭就灭吧,我无所谓。”
“但我知道,太子既然愿意来,九爷肯定愿意和我聊一聊。”
张子坤面无表情,沉默无言,随手一挥。
下一刻,心湖好似颠倒,云起雾散,显露出一座宏伟的大殿。
上官岳依旧平静,他环顾整座大殿,笑道:“原来这才是太子心湖的真面目。”
这座大殿的布局与玄皇殿完全一致,龙椅之上高坐着一位年轻的帝皇。
张子坤高坐在龙椅上,一身素衣,膝前横剑传国,他面容慈祥,眉目温和。
上官岳神魂一颤,不由自主的鞠躬拜见:“臣上官岳见过圣上。”
张子坤居高临下的俯瞰他:“说说吧,你这道符怎么来的?”
上官岳急忙安抚神魂,这才勉强直起身子,他长舒一口气,开口笑道:“你还不是圣上,只是个太子,就敢在心湖中坐上龙椅,好大的胆子!”
“回答。”张子坤微微轻拍龙椅。
“怎么来的?”上官岳的这道神魂差点消散,他缓缓笑道,“当然是用钱买的呗,这个世界上极少有事情是用钱办不到的,银子不行,那就金子,金子不行,那就用神仙钱,只要这个东西真实存在,就能用钱买到,多少罢了。”
“你知道我上官家一年能赚多少神仙钱吗?”上官岳抚额苦笑道,“金子银子我自己都算不清有多少,一年光神仙钱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可这些钱都要供奉给那个湖底的老祖宗帮她用来压制境界。”
“当老祖宗不在了,这些神仙钱就几乎落在我一人手里了,用钱买张符算个什么难事?”
“这两年间,我都用钱砸出来了一个浩瀚海境了,修行的风光着实不错啊。”
听到上官岳在那滔滔不绝的讲着钱,张子坤微微有些怒容,眼中藏着怒火,厉声喝问道:“钱?”
“你们上官家这些钱,又是多少百姓的买命钱?”
上官岳毫不在乎,掰着手指头数道:“鱼肉百姓,侵占土地,偷税加税,哄抬物价,官员贪污,天下财富如流水,我就站在水源处,大口饮水,很是解渴。”
上官岳又抬头看向早就满眼怒火的太子殿下,单手微微握拳,不解地看向他:“这应该是我和太子殿下最后一次谈话了,我有一个问题一直不解,还想请太子解答。”
张子坤强压着怒火,站起身来,死死盯着上官岳的这道神魂:“说!这是你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你离权力巅峰就只差一步之遥了,为什么就要那么爱折腾呢?”上官岳咂了咂嘴,不断摇头,“我就想不明白啊,你也不是个蠢人,怎么登上皇位你不懂吗?”
“培养党羽,扶植亲信,与百官交好,与士族交易,这样所有人都会支持你,没有人会反抗你,我就不会让我家老祖宗去刺杀你了。”
上官岳看着张子坤,摇头苦笑:“但你偏偏要去搞个什么仁政,对我们士族削权加税,对朝廷百官严苛监察,不让士族去鱼肉百姓,不让百官去贪污腐化。”
“大家都是握着权利的人,你爹张衍都没有这样搞,你哥张子乾也不会这样做,但你偏偏就这么搞,非要这么去做,何苦呢?”
“好让后世百姓多为你美言几句,好让你万世流芳吗?那你倒不如多给史官一些封赏,让他们在史书中为你歌功颂德。后来人也只会更相信史书,而不是什么民间流言。”
“你说你为什么就非要爱护天下百姓,那些百姓的死活跟你又有个什么关系呢?”
“你可是要当皇帝的人啊,一个人为什么就非要帮那些连他都看不见的蝼蚁,而不去帮他能为他带来利益的忠犬呢?”
“想不明白,也想不通啊。”
上官岳唉声叹气,一个劲的摇着头。
“问完了?”张子坤面无表情,冷冷问道。
“问完了。”上官岳无奈挥手,“就这样吧,看来你也不会给我答案了。”
“我的答案,你不会明白,更不会理解。”张子坤冷笑一声,伸手微微握拳,“你们或许是忠犬,但他们从不是蝼蚁,他们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人。”
下一刻,上官岳的这道神魂,彻底湮灭。
张子坤环顾自己的这座心相大殿,沉默不语。
是的,我与皇兄不同,我与父皇不同,我与你们都不同。
天下,社稷,百姓。
我亲眼见过一位老农丰收粮田的欣喜,我也亲眼见过一位老农水淹粮田的悲哀。
那种悲哀与欣喜,都是最为真实的,也都是我可以看得到的。
一位老农的悲哀,就是社稷的悲哀,就是天下的悲哀。
一位老农的欣喜,就是社稷的欣喜,就是天下的欣喜。
天下兴,百姓苦。
天下亡,百姓苦。
百姓为贵,社稷次之,天下为轻。
只有百姓安康,才能社稷安宁,才可天下安稳。
帝皇若不为百姓谋福,何以为帝皇?
帝即地,施仁政。
为人君,止于仁。
足矣。
张子坤睁开眼眸,眼眸之中,金色粹然。
“我愿为仁君帝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