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响雷过后，烈日悬空的午后遽然下起一场暴雨。
豆大雨滴砸落在室外墨绿色的遮阳篷上，噼里啪啦的声响为这宁静午后平添了一份热闹。
方皓哲坐在临窗的咖啡桌旁，他的视线越过遮阳篷，看到了站在雨幕里的女孩，扎着马尾辫，一身制服在暴雨浇淋下贴着凹凸起伏的身体曲线，将女孩已经成熟的身体尽数展现，以及女孩身边多出来的两个男人。
一个他认识，是琴行的老板，另一个，他站着远，只打量了一眼，对这个不认识的男人俨然已生出一种警惕。
是因为他看女孩的眼神令他莫名熟悉？还是因为他脱了西装外套给女孩披上？又或者是因为女孩没有拒绝那件外套？
他看到自己一手捧花，一手撑伞，十分狼狈地朝女孩跑去，想要阻止一场注定陷入悲剧的相遇。
他拼命跑，拼命地跑，却跑不过命运滚动的齿轮，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跟着两个男人一起坐上车，将他远远抛在后面，又让他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年。
“方皓哲。”
一声清脆的叫喊让他醒过神来，眼前的女人和记忆中的女孩面目重合，她依旧是美得像天上星一样闪耀，唯一不同的是，如今的她看自己的眼神，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耐心。
世事何谈公平？他付出了一条腿残疾的代价，才换得她几分耐心。而那个男人，却是如此轻易就诱走了她。
“珎珎。”他对她露出一如从前的微笑，清俊的脸上有着些许赧意，“抱歉，过了这么久才联系你。”
林珎在他对面坐下，不说体谅也不加追问，平静地道出了一个事实：“你这不是在出差么。”
方皓哲打量着她的神色，敏锐地察觉到那一张白嫩美艳的脸上并没有一丝迫切，此时的她确实是有耐心听他说话。
“珎珎，我想跟你说一声。”他一点不含糊地开口，“婚礼前那个女孩子，说给我生了女儿的那个女人，我没碰过她。”
林珎没想到他会为此特地做解释，想起苏佳莹说过他对自己的心思，话语间的语气便淡淡了许多：“这些你不用跟我讲。你跟你爸妈，跟苏佳莹讲明白就行了。”
方皓哲优美的唇线扯出一抹笑，不疾不徐地说道：“还是先跟你说清楚得好，免得你以后用有色眼镜看我，我可不想做一个在你心里是有污点的人。”
林珎偏了偏头，下意识觉得这个话讲得过于亲密。重逢以来，她一直努力平衡自己对他的感情，既不想无视他为自己断腿的事实，也不想因为歉疚而对他过分热情，这种自我成全式的奉献对他会造成困扰，对她的爱人也不公平。
关系没到那份上的话题她不欲多展开讨论，便问起了他出差前要找他聊的事，“当年的事，你手上有新证据？”
方皓哲表情略复杂地点点头，握在咖啡杯上的一只手无意识地转动起杯子，“有是有...”
他顿了顿，迎着她探究的眼神，说得显得既为难又歉疚，“但我不打算再查下去，我今天来见你，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到底为止。”
林珎微怔，想当然地问：“为什么？”
她并不完全相信苏佳莹说的种种，但有一点是确定的，五年前参与暗巷事件的人不仅仅是宋文霄一个人。明显方皓哲手上掌握着比她更具体的线索，应该趁热打铁查下去的事为什么会中止？
咖啡杯上几根修长手指不知不觉间已经静止，一直有着轻微转动的咖啡杯终于安安静静定在了那里，手指的主人眼神微烁，“这个...”他犹豫一番，终是下定决心：“总之我不想再查。”
林珎蹙眉道：“你查到了什么？”
方皓哲愈发为难，两条浓眉快要拧在一起，“珎珎，你就别问了，我不想再追究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
林珎静静看了他片刻，忽然发问：“这和你一开始没报警的原因一样吗？”
“咳～”刚拿过咖啡喝下一口的方皓哲一时没反应过来，闪躲的眼神里一瞬间现出沉思，放下咖啡杯，他有了应对的说法：“一开始没报警是因为我手上的线索不够有说服力。”
林珎反问：“所以你现在手上的线索有说服力，但你自愿放弃追究？”
方皓哲几欲开口，但最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生怕别人看不出有难言之隐的表现叫自愿放弃追究？
林珎抿着嘴唇，神情逐渐严肃，“这件事关乎到的人不仅是你，你不追究，但我要追究。”
“别！”方皓哲一脸急色地开口阻拦，语气甚至带上了恳求：“珎珎，就当是为我，别再查了。”
林珎不解：“为什么？”
回答她的，是方皓哲有口难言的沉默。
林珎一错不错地盯着方皓哲，见他一点没有要开口解释的意思，她肃声道：“方皓哲，当年的事情，你是最大的受害者，我也是受害者，你想让我也放弃追查，总要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方皓哲的目光从她脸上飘到咖啡杯上，再飘到外面的暴雨风景上，最后又飘回她脸上，对上她较真的神色，他无奈地叹一口气，做了让步：“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不甘心，让还活着的人不安心。”
林珎皱了皱眉，还要再问，被方皓哲摇头制止，他的眼神在不远处的余良身上停留一瞬后肃声道：“珎珎，我只能说到这里。”
沉默半晌，林珎开了口：“我尊重你的选择。”
方皓哲迫切需要一个保证：“珎珎，你能不能答应我，别再查下去了？”
林珎没有回答，站起身径直离开了这家连锁咖啡馆。
咖啡店开在商场外圈，方皓哲目送着林珎离开的背影，心想她现在有保镖兼司机，豪车停在地下停车场，该是再没有机会淋一场二十一岁时候的那种雨了吧？
过了一会儿，一辆申A车牌的黑色路虎从商场出口驶出，悠然地冲入暴雨天气，车轮轧溅出一片水花，方皓哲下意识地往边上闪了闪身，神智回归后，他想起来，这已不是二十一岁站在琴行外，眼睁睁看着喜欢的女孩被命运载走的时刻。
不过看起来能诱走只是侥幸，毕竟留不留得住还不一定。
***
坐上车的林珎没有第一时间回家，她让余良把车开去了大音琴行。
她事先没和周淮约好时间，也算她运气好，到达琴行的时候，刚好逮住了正准备外出的周淮。
周淮约了人，正急着走，看到她来，一脸歉意地笑说道：“小珎，你来得不巧，我跟人约的时候快到了。你有事吗？”
最后一句是客套话，因为他往外走的脚步并没停，看起来是急着赴约。
林珎很不懂事地伸手拦了拦，对比他的宽厚温和，此时的她多少表现地有些娇蛮强势，“淮哥，我就请教你两个问题。”
少见她有这么‘不体贴’的时候，周淮以为她遇上了什么急事，便停下了脚步，看着她耐心说道：“你说。”
“第一个问题。”林珎既不严肃，也不玩笑，平静的语气像是随口说起今天的天气怎么样，“我大一下半学期，因为在你这里打工也凑不齐学费，你介绍给我那个请人私下表演的客人，是不是纪徐清？”
室外忽地劈下一道闪电，轰隆雷声炸响天空。
周淮脑子里也像是有一道闪电劈过，炸得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思维有过短暂的错乱后，他沉默地看着林珎，既没有问她为什么有此一问，也没有回答。
能问的出来这个问题，多一分挣扎都是枉然。
林珎定定地看着他，须臾后点了点头，“好，我知道答案了。”
“第二个问题。”她望过去的眼神逐渐锐利，“你一开始就清楚我和纪徐清的婚姻是怎么回事，因为五年前纪徐清需要一个结婚对象的事情，你不是无意间说给我听，而是专门说给我听的，是不是？”
积年的惭愧无法再被忽视，令周淮觉得自己十分难堪，他不忍看到林珎眼里的失望，想开口解释，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答案不言而喻，林珎垂下眼眸没再看他，略一静心停顿后，她朝周淮笑了笑，带着一种萧索的平静，转身大步离开了琴行。
在脑海中排演过无数次的这一天终于到来，准备的说辞居然全然派不上用场，因为那一双明媚的眼里，有着他无法想象的心碎。
他望着林珎离开的背影怔怔出神，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道歉和纪徐清的态度并不冲突而拔腿追出去时，他想要道歉的对象已经坐上车离开了。
他拿出手机想要给纪徐清打个电话提醒一声，然而想到那双写满心碎的眼睛，拿出的手机又被他塞回了裤兜。
内心有个声音在痛斥：你总不能次次偏心纪徐清。小珎可是把你当成哥哥一般看待！
另一边，车上的林珎收到了一条来自刚下飞机的纪徐清的消息，他跟她报了平安，说他先去公司，晚上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