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东城内，马昭站在城门楼上。
举目东望，尽是东庆国土。
“将军，大军已秘密驻扎边境。”身边的副将拱手，“可眼下城里那些传言……不日之后定会传入京都。您若还久攻不下幽云城，便真成拥兵自重了！”
这些道理，马昭如何不知？
年逾四旬，常年征战令他两鬓生了华发。
虽知晓萧锦羡这招挑拨离间，动不了大军的军心。
可雁京城里的年轻帝王呢？
前段时日，失了一批军粮，已令陛下龙颜大怒。
此时若再无动作，只怕晚节不保。
他侧目问，“幽云城内可安排好了？”
那副将点点头。
“那便依计而行吧。”
言罢，他转身下了城楼。
若按原本的计划，他还得再等一等。
如今不过二月底，此地气候恶劣，风沙甚大，再有十日必有一场暴雪降临。
那时，才是出兵的最好时机。
可是，他等得，大军等得。
雁京城内的帝王，却不能再等了。
催他出兵的圣旨下了一封又一封，再等下去，就真成了抗旨不遵、拥兵自重。
二月二十八，是夜，寒风骤起，旌旗猎猎。
台东城内三万守军倾巢而出。
许多年后，幽云城周围的人们想起这一战，犹自胆战心惊。
大靖朝灭，天下一分为三。
各国边境处，混战上百年。
然而只有这一战，史称“幽云之乱”。
攻城的军队抵达幽云城外那一晚，已是星夜。空气中弥漫着大战一触即发的紧迫感，双方将士们严阵以待，紧紧盯着对方阵营。
战鼓在远处缓缓响起，低沉而有力，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震颤着每个人的心弦。
风，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吹起了地上的尘土，也吹起了将士们的战袍。
突然，一声尖锐的号角划破了天际，那是祁军进攻的信号！
“杀！”
双方将士们如同脱缰的野马，怒吼着冲向对方！
幽云城外，瞬间升腾起兵器相交的声音、战马奔腾的声音、士兵们呐喊的声音……
城门上头，太守大人身旁还立着一名守将常骏。
两人眉峰紧蹙，一言不发。
按照计划，萧锦羡在祁军开拔后，拨了五千精骑，星夜奔袭。避开马昭行军要道关山郡，从临川郡绕至台东城西门。
一鼓作气，夺下城楼。
待烽烟燃起，幽云城便大开城门，三万庆军奔涌而出。
联合萧锦羡余下一万五千人，呈包围之势，将马昭围困至幽云城下。
太守与常骏将军注视着远处的城楼，各怀心事。
耳畔的厮杀声不止，狂风的呼啸声更甚。
“好！将士们！跟我来！”常骏火眼金睛，两个时辰后，台东城楼狼烟已起。
他一拂战袍，斗志昂扬，正欲奔下城楼开城围敌。
岂料，太守却按下他的手臂，“常骏，不可出城。”
“为何？”常骏顿住脚步，此时，正是大敌当前，歼灭三万祁军的大好时机。
他瞪大双眼，不解其意，“大人何意？”
太守大人微微闭了眼，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浮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
嘶哑的声音传来，“我大庆主力军未至，城门一开，稍有不慎，便会沦陷。常骏，萧锦羡不过是一黄口小儿，本官怎能任其摆布？”
常骏拢紧了眉，也不管他的身份只是在高博手下领命守城。
反拿出迫人的气势问道，“当初萧将军与您合谋时，怎不见您反对？如今，两军对阵，厮杀正酣。您却紧闭城门？待祁军后援一到，我军前方两万将士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高大人，你什么意思？”
常骏怒目猩红，几欲喷出火来。
城外喊声震天，战事胶着。
但高太守却一脸平静无波，“各路大军已集结至雄州关，可幽云城地处西北一带，风雪不减，行军速度甚慢。若在主力赶至幽云之前，这一仗败了，再丢一城。本官如何与圣上交代？”
“所以！”常骏气极，“此时更要抓紧时机，一举歼灭西祁三万人马，才有胜算！”
高太守背过身去，只摆了摆手，他心知多说无益。
只缓道，“不必多言，主力军抵达前，本官不会开城门的。”
“你！”
常骏不过是一城守将，自知人微言轻，辩驳不过。
他紧握手中长枪，手腕都忍不住地微微颤抖。
常骏站在城楼高处，清清楚楚地能看见敌军与友军。
方阵一个又一个地矗立起来，人头如蚂蚁一般，有序攒动。
饶是将士们努力拼杀了两个时辰，战甲也已划碎，染上了鲜红的血迹。
可萧锦羡手底下的兵，仍旧丝毫不惧，勇往直前。
常骏咬紧了后槽牙，努力挤出几个字，“好！好得很呐！”
说罢，他转头寻了一根极长极粗的麻绳，反手往腕上一套，寻至城墙低矮处，将一头系紧。左手持枪，双脚蹬着城墙，直往下滑。
常骏孤身一人，出城驰援萧锦羡。
他是东庆的兵，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他不屑沦为大人们筹谋的垫脚石。
更何况，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庆军们赴死。
高博看向那个小小的黑影，奔赴至浩浩荡荡的人群，直至消失不见。
他摇了摇头，似是颇为惋惜，“又是何苦呢？”
*
萧锦羡坐镇中军大帐，不停有士兵来报。
台东城烽烟已起，可幽云城迟迟不开城门。
向来冷静自持的萧锦羡，此刻却也有一丝不安。
在外冲锋的将士们苦战两个多时辰，这一仗，已至紧要关头。
幽云城再不开门，最后被围困的，将会是他手下的两万将士。
恰逢此时，常骏闪身入帐。
萧锦羡看着他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微光转瞬即逝。
“大将军！”常骏拱手。
不及他说话，萧锦羡抢道，“可是城中出了什么变故？”
常骏鼻息间重叹一声，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高大人，不愿开城门！”
外头火光冲天，血腥气与尘土夹杂在一起，风声并着嘶吼声，由远及近，灌入中军大帐。
萧锦羡握紧了拳，千算万算，变数竟出在自己人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