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脉像被冻住的巨兽，林骁裹着军大衣蜷缩在望火楼顶层的了望台，望远镜镜片蒙着白霜。这座建于六十年代的防火哨所是他第十二个除夕的归宿，铁皮屋檐下冰棱倒悬如利剑，西北风穿过松林发出尖利呜咽。
突然响起的卫星电话铃声刺破死寂。妻子苏敏的声音裹挟着电流杂音：\"小满又烧到40度...医生说可能是急性白血病...林骁你回来吧...\"话筒跌落在地的闷响惊起窗外寒鸦，他颤抖着捡起时只听见忙音。望远镜里，东南方向的山坳腾起一缕青烟。
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闪回眼前。五岁的小满抱着他巡山归来的裤腿，沾着泥浆的小脸扬起：\"爸爸，老师说森林是地球的肺，你在保护地球对吗？\"彼时他刚因扑救山火错过女儿肺炎手术，苏敏抱着高烧抽搐的孩子冲进医院时，他正用血肉模糊的手掌刨开防火隔离带。
此刻了望塔铁梯结着冰壳，林骁抓着栏杆的手套渗出暗红血迹。卫星电话再次震动，防火指挥部发来红色预警：七级阵风，火势向东北原始林区蔓延。他摸出贴身口袋里的全家福，相片边缘已磨出毛边，小满穿着碎花棉袄的笑容被体温熨得发黄。
\"报告指挥部，火点坐标东经127°36'...\"他沙哑的声线突然凝滞。望远镜里，冲天而起的火龙正扑向山腰的落叶松母树林，那是长白山最后的原始种源库。而三百公里外的省城医院里，女儿的化疗需要父亲签字。
防火电台突然爆出刺耳警报，整座望火楼都在声波中震颤。林骁抓起工具包冲下铁梯时，左脚踝传来骨裂般的剧痛——去年扑救雷击火摔伤的部位从未痊愈。他踉跄着扑进雪地，怀里掉出个铁皮盒，三十七枚森林功勋章散落如血滴。
十五年前的画面在雪光中浮现。新婚夜他握着苏敏的手按在松树年轮上：\"等这棵树长到八十圈，我就退休陪你开民宿。\"后来那棵红松被盗伐者锯断时，他正在二十公里外追踪火源。那天苏敏流着泪把树桩雕成棋盘，从此再没碰过他的勋章盒。
雪粒突然变得密集，能见度不足五米。林骁摸到防火道时，火舌已舔上了望塔基座。他跪在雪地里用冻僵的手指操作灭火弹发射器，防风打火机却怎么都擦不出火花。恍惚间看见小满举着生日蜡烛走来：\"爸爸，许愿要闭上眼睛哦。\"
爆炸声震落树冠积雪时，他的对讲机里传来苏敏最后的留言：\"小满走了...她最后说要把骨灰撒在你看守的山林...\"防火隔离带在眼前扭曲成雪白血红的漩涡，林骁突然想起女儿六岁时画的全家福：穿橙色防火服的爸爸站在彩虹里，妈妈和她在彩虹桥上挥手。
十五年后，新任护林员在清理望火楼废墟时发现密封铁盒。褪色的日记本里夹着化疗缴费单，日期停留在那个雪夜后第三天。最后一页用冰凌划着歪斜字迹：\"对不起，爸爸没能抓住彩虹的两端。\"
暴风雪夜的山巅，三十七枚勋章在月光下泛起青铜色光泽，像三十七个未完成的年轮，永远凝固在长白山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