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奕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宜儿在说什么?!她竟然…竟然在替苏盛说话?
“江颂宜!你在胡说什么?”他几乎吼出来,胸膛急剧起伏,“爹娘膝下,大哥、三哥、三哥都在这里!轮得到他苏盛来照看你?他有哪门子资格?你又缺哪门子哥哥了!”
最后一句质问,充满了亲哥哥的占有欲被冒犯的激烈反应。
江颂宜却像是被这句“你缺哪门子哥哥了”彻底点燃了,她猛地转头,毫不畏惧地对上那双燃着熊熊怒火的眼睛。
“资格?心意真不真,自己心里清楚就行!苏世兄真心实意待我,我看在眼里,自然领情!至于三哥你……”
她顿了顿,字字如同淬了冰的钉子,“三哥,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你如今对我这个嫡亲妹子舐犊情深、关怀备至?还是对那寄养在我们家,如今已是四皇子侧妃的‘好妹子’江玉窈更加关怀备至?”
“你跟江玉窈之间那感天动地的‘兄妹情’,可曾少了半分?我这亲妹妹的位置,可曾被你那满满的兄长慈爱占住过半分?既如此,如今我认一个真心待我的哥哥,有何不可?依我看,苏世兄待我这点真心实意,至少不比你跟那位外姓外人的兄妹情差!”
“轰!”
这话出口,如同巨石投入冰湖,激起千层寒浪!
在场所有知晓江家这段旧事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江奕桓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铁青中透着惨白。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江颂宜,嘴唇翕动,一时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你……!”
苏盛在经历了最初的极度震惊后,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狂喜如汹涌的浪潮席卷而来,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苏盛简直像打了鸡血,腰杆瞬间挺得笔直,一直笼罩在头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眉梢眼角都飞扬着得意和兴奋。
“就是!江老三,你吼什么吼?颂宜妹子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他拍了拍胸脯,下巴抬得老高,“我对颂宜妹子,那是掏心窝子的好!可不像某些人,嫡亲妹子冷在一边,倒把那个飞上枝头……”
后面半句太露骨,苏盛还算有点理智咽了回去,但意思已经无比明白。
他得意洋洋地睨着江奕桓:“认我这个哥哥怎么了?我看我比你称职多了!哼!”
江奕桓被这两人一唱一和气得眼前发黑,苏盛这火上浇油、小人得志的样子彻底激怒了他!
他猛地一步踏前,气势迫人,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声音低沉,每个字都裹着冰冷的煞气:
“苏盛!你再多说一句混账话试试?!”
这已不是警告,而是威胁!
若是寻常,苏盛对上江奕桓这种沙场磨砺出的煞气,多半已经怂了。但此刻他正被江颂宜那番维护之言激得血脉贲张,得意忘形到了极点。
江奕桓这毫不掩饰的凶悍威胁,非但没让他害怕,反而像一把丢进油锅里的火星,彻底引爆了他那点少爷脾气和强烈的表现欲。
“试试就试试!”苏盛梗着脖子,毫不示弱地回瞪过去,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变调,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江奕桓,你还敢在这儿冲我耍你少将军的威风?威胁我?你当着颂宜妹子的面威胁我?行!你等着!”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扳回场面的机会,一股血性冲上大脑,不管不顾地吼了出来:
“我苏盛今日当着太子殿下和所有贵人的面把话撂这儿!”
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膛,吼得面红耳赤,“我苏盛,就是要认江颂宜做我的妹妹!她就是我临川长公主府的掌珠!谁也拦不住!我现在就回府,立刻!马上!就去求我母亲临川长公主殿下!让她老人家明天就亲自上你们永定侯府——”
他手臂猛地一挥,直指向脸色难看至极的江奕桓,“正大光明地登门提认亲之事!我看你江奕桓,敢拦?”
语惊四座!
林中只剩下篝火噼啪的声响。
辛夷道一在苏盛吼出“登门提认亲”之后,一直温和含笑的脸彻底沉静下来。
他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在剑拔弩张的苏盛和江奕桓身上缓缓扫过,最终,似有若无地掠过身边微微抿着唇的江颂宜。
然后,垂下眼睑,再未发出任何声音,仿佛彻底置身事外。
……
骊山郁郁葱葱,皇家狩猎的热闹喧嚣已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猎场斑驳的痕迹和堆积如山的猎物尸体散发出淡淡的血腥气。
按西晋朝的祖宗法度,夏苗行猎之后,必得上禀天听下告地只,由宗室亲贵主持盛大祭典,以谢天地神恩,更祈当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往年这祭天大典的主持之位,皆由四皇子辛夷子固代行。
因太子辛夷道一多病孱弱,数年来一直被御医摁在离此不远的太白山别宫静养,等闲不得出。
然而今年的局面,却格外微妙。
四皇子辛夷子固,骊山围猎刚开了个头,便因右眼中了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重伤,被大批御医和甲士连夜护送,提前抬回了京城。
那支箭的来历……
深宫内外讳莫如深,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刚从前线凯旋的二皇子辛夷巍。
辛夷巍此番归来,携破敌大功,气焰炽盛,身边围满了趋炎附势之徒,其中以定威侯府戚家最为活跃。
天子未行,群臣已齐聚在骊山行宫正殿外宽阔的广场之上,静候宣召。
晨曦微凉,尚带着夜露的清寒,却压不住空气里那无形的燥热与紧绷感。
两方人马隐隐对峙。
一方以定威侯戚蒙为首,簇拥着二皇子辛夷巍,人人脸上都带着一股“时机在我”的隐隐兴奋;另一方则以都察院左都御史杨文博老大人为核心,多是些清流文臣或与四皇子有旧的勋贵,气氛凝重,忧色难掩。
沉重的宫门在悠长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传出宣召之声。
群臣鱼贯而入,肃立于丹墀之下。
金銮宝座上,老皇帝的面容在熏香氤氲中有些模糊,唯见眼下一片疲惫的青痕与微皱的眉头,显是被近来层出不穷的糟心事耗尽了心神。
礼部尚书照旧上前,恭谨奏请今次夏苗祭天大典的主持人选。
这本是应有之意,按常理循旧例,报上太子名讳请天子确认便是。
然而,还未等老皇帝开口——
定威侯戚蒙一步踏出,抱拳行礼,洪亮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陛下!臣有奏!”
他声如洪钟,开门见山,“夏苗大祭,敬告天地,乃关乎社稷农桑之重典!往年皆由四殿下代劳,实因太子殿下久居别宫养疴之故。然今岁四殿下不幸受创,重伤在身,实难再担此重任。幸得天佑我西晋,二殿下辛夷巍,刚率我王师荡平北疆胡虏,立下赫赫战功,凯旋而归。
二殿下英姿勃发,龙精虎猛,正当盛年!更兼识礼明仪,文武兼资!臣斗胆恳请陛下,擢升二殿下,代为执掌此次祭天之礼。定能使祭礼圆满,昭显我皇家威仪,并承天恩佑我西晋丰年!”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句句踩着理字,只提四皇子伤重不能行,绝口不提本该主持的正主太子辛夷道一。
其拥立二皇子上位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戚蒙身后的一干二皇子党羽立刻齐声附议:
“定威侯所言极是。二殿下功在社稷,理当重任!”
“二殿下天人之姿,代为主持大典,必是万民之福!”
一时间,殿内几乎只剩下拥戴二皇子辛夷巍的声浪。
“陛下!”一声沉稳的朗喝陡然截断了这喧嚣。
都察院左都御史杨文博老大人须发皆白,身形略显佝偻,此刻却硬是挺直了脊背上前一步,目光如电般扫过戚蒙等人,最终落于御座,深深一揖:“老臣亦有奏!”
“二殿下平定北患,功勋卓着,此诚可喜可贺。其龙章凤姿,老臣亦深表赞佩。”
他微微一顿,话锋却突转,“然,国之祭祀大典,自有其千古成宪与纲常根本。岂可随意更易主持之人选,轻忽旧例法度?”
杨文博抬起头,浑浊的老眼精光内敛,看似平和地看向一旁气定神闲的辛夷巍:“况且……老臣闻听二殿下此次归途险峻,风波未靖。而四殿下于骊山围猎场上,猝遭冷箭偷袭,伤及目眦要害,此险此祸,惊动朝野。
如今箭簇犹存,真相未明,幕后凶顽隐匿。恕老臣直言,此等情形之下,由二殿下主持关乎社稷命脉之大典,恐遭有心之人非议!更有甚者,或引天地神鬼见疑!老臣恳请陛下三思!”
杨文博这番话说得极重,表面夸赞辛夷巍,实则句句诛心,将刺杀太子的嫌疑像一顶无形的血帽,牢牢扣在了辛夷巍的头上。
其言外之意再明白不过——嫌疑人岂可主持祭天大典?
殿内霎时陷入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听懂了杨文博这绵里藏针、杀人见血的潜台词。
辛夷巍脸上那从容的笑意瞬间僵硬,一抹被强行压下的铁青涌上面颊,看向杨文博的眼神冷得如同淬毒的匕首。
戚蒙等武将更是怒目圆睁,几乎按捺不住要冲上去驳斥。
杨文博语速不停,苍老的声音陡然拔高:“陛下!祖宗法度不可废,储君名分不可轻!太子殿下乃国之储贰,天下人心之所系。祭天大典,上敬昊天,下祗后土,代天子行权,非储君之正统,何人可当?如今太子殿下既已亲临骊山,就在行宫之中,此乃天意昭昭!理应由储君亲自主持,方合天道民心!”
这才是四皇子党真正的目的。
他们抛出那番诛心之论只是烟雾,核心目的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辛夷巍借主持祭典之机进一步扩大势力和声望!
若太子真出面主持,以其孱弱病体,万一在祭天大典繁重的仪程中当场出了事,那简直就是天赐他们扳倒二皇子、为四皇子铺路的大好良机!
杨文博身后一片附和之声:
“杨大人所言正是!大典需正统!”
“太子殿下乃名正言顺之储君!”
“非正统者岂可僭越!”
“哼!太子正统,无人质疑!”戚蒙立刻跳出来,声音粗暴地打断那些正统之言:“陛下!储君身份,我戚家忠肝义胆,岂敢有半分不敬!只是太子殿下久病缠身,药不离口,此事天下皆知。
祭天大典程序繁冗耗神,天不亮就要启坛沐浴,登封祭天更要攀登祭台百级天阶。烈日灼烤,香火熏燎!这……这龙体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
他环视四方,将声音拔得更高:“若是太子殿下于大典上万一有个闪失,那可更是动摇国本的滔天祸事。我等一片赤诚,全是为太子殿下安危着想,为江山社稷稳固着想啊陛下!”
两方吵嚷,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辛夷道一静静地站在距离御座较近的左侧文臣班列中。
他今日穿着一身更为庄重的明黄色常服,却愈发显得他身材瘦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眼睫在鼻梁侧投下小片阴影,将眸底所有的情绪深深埋藏。
宽大的衣袖下,没人看见他微微蜷缩起来、冰凉的指尖。
龙椅上,老皇帝眉头紧锁,一只手烦躁地揉按着抽痛的额角。
儿子们的明争暗斗、朝臣的结党倾轧,将肃穆的殿堂搅得如同市井菜场。
就在这时——
“父皇!”
二皇子辛夷巍大步走出班列,在丹墀前撩袍跪倒,姿态端肃有力,声音响彻大殿:“儿臣辛夷巍,愿请缨执掌此次祭天大典。定不负父皇与列位臣工重托!”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杨文博等人,自信满满。仿佛只要父皇金口一开,这主祭之位,便是他囊中之物。
“陛下!”礼部尚书李崇厚也急急地跪了出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太子殿下乃国本所在,祭天之礼非正统储君不可僭代,此乃千古不易之理!太子殿下如今就在骊山行宫之中!臣,万死!恳请陛下圣心独断,命太子殿下亲自主持大典!天意昭昭,人心所向啊陛下!”
皇帝的目光在跪着请命的辛夷巍与悲声叩首的李崇厚之间来回游移,更显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