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集中办公区外的人行道上,路灯刚亮起暖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又在脚下叠成一片模糊的晕。
晚风卷着街边小吃摊的葱油香飘过来,混着林雨霏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是种清爽的柑橘调。
张涵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瞅了眼前面岔路口“自由贸易街”的路牌,随口道:“林雨霏,你说的那个手机店大概多远?而且这边怎么看着比其他地方热闹不少?”
“这边治安好啊,挨着政府办公区,晚上也有巡逻的,大家都愿意往这儿来。”
林雨霏指尖轻轻撩开被风吹到耳后的碎发,指甲盖涂着浅淡的粉色,在灯光下晃了下。
身子往张涵这边微微倾了倾,肩膀几乎要碰到他的胳膊:“手机店就在前面三百多米,过了这个路口拐个弯就到。对了,以后别叫我林雨霏啦,太生分,叫我雨霏就行。”
说话时气息扫过张涵的耳廓,带着点痒,她眼尾勾着笑意瞟向他,连脚步都下意识放得更慢,故意跟他凑得更近。
张涵喉结悄悄滚了下,应道:“确实,这地方的治安肯定比其他地方好得多。”
目光落在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纤细,指节泛着浅粉,又飞快移开,故作镇定地打量街道两侧。
卖土豆的小摊正收着泡沫箱,便利店的冷白光从玻璃门里透出来,几个下班的人裹紧外套匆匆走过,大多身形消瘦。
灾难爆发快一个月了,就算以前日子好过、肚子里存着些油水,这会儿也早耗空了。
平民能吃上的,基本是掺了杂粮的硬干粮,油星子都少见,更别说肉了。
养猪场畜牧业也受到了大范围的影响,雪下得太厚,地里的草早冻枯了,新草压根冒不出芽。
牛羊没了草料,只能饿着。
就算家里存了点黄豆、杂粮,人都不够吃,哪还能匀给牲口?
现在像样的肉,大多优先供着前线士兵,剩下的也紧着达官贵人,平民别说买不起,平时想看见都难。
可活还得干,顶着雪搬物资、修被冻裂的管道,哪样不是耗力气的重活?
天又冷,身上热量散得比平时快两倍,吃进去的那点干粮根本顶不住,人自然瘦得厉害。
正想着,林雨霏忽然停下脚步,指尖戳了戳前面亮着“通讯器材”灯箱的小店。
“喏,就是那家。老板姓宋,跟我熟,等会儿我帮你说,保准比你自己买划算。”
说着率先走过去,推店门时还特意回头朝张涵笑了笑,门轴“吱呀”一声,把那点笑意裹着暖光,送到他眼前。
张涵跟着林雨霏跨进手机店,心里头那点判断越发笃定,这女的,绝不简单。
跟自己不过刚认识几个小时,却半点没有同龄姑娘的生涩或扭捏。
方才在街边,不过是自己问了句手机店的距离,她顺势就把称呼改成“雨霏”,语气软下来的同时,身子还自然地往这边倾,连距离都把控得刚好,不越界却足够亲昵。
店里空间不大,靠墙摆着两排柜台,左边放新机,右边堆着二手手机。
一个穿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正趴在修理台前拧螺丝,见人进来抬头一看,瞧见林雨霏,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计,笑着起身:“雨霏来啦?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宋老板,今天生意怎么样呀?”林雨霏熟络地走到柜台前,手指搭在玻璃上,目光扫过里面的二手手机,“我陪朋友来看看手机,不需要很好,能用就行。”
宋老板搓了搓手,指着右边柜台:“还行,最近修手机的多,买二手的也不少。我这儿二手手机都保修半年,出了问题直接换,价格也公道。”
林雨霏没急着让张涵选,反倒拿起一款黑色直板机翻来覆去看,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着,语气带着点熟人间的调侃:“宋哥,你这价可就不公道了,我记得上次来,你说普通二手手机收价才一百军券,怎么这会儿标价到四百了?”
宋老板也不慌,笑着解释:“雨霏,你这记性好归好,可没算保修的成本啊!我这儿给的是半年保修,还送充电线,贵点也正常。”
“哎呀,宋哥,咱俩都是老熟人了,你就便宜点嘛。”林雨霏转头看了眼张涵,特意加重语气,“我身边这位可是刚从前线退下来的,马上要去红光街街道办上班,以后都是政府工作人员,说不定还能帮你留意点生意呢。”
张涵站在旁边,看着她低头跟宋老板磨价的样子,头发垂下来遮住一点侧脸,暖光落在发梢上。
可能是由于化了妆的原因,看上去皮肤格外的白,再联想到身上的沐浴露香味。
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更别说自己还是个初哥,没什么定力。
没一会儿,宋老板就松了口:“行吧行吧,看在你的面子上,也看在这位同志是退伍兵的份上,三百,送你个新的充电头,外加张现成的电话卡,原主人前几天冻没了,卡还没销户,省得你再跑趟营业厅,这会儿办卡可麻烦着呢。”
林雨霏转头朝张涵眨了眨眼,像是邀功:“你看,我说能便宜吧。”
“看把你能。”张涵从兜里掏出军券数了三百递过去。
宋老板收了钱,把手机和充电头装在塑料袋里递过来。
林雨霏抢先接了袋子,拉着张涵往柜台边的小桌走,顺手把手机掏出来:“我帮你激活,顺便把我号存上,往后有事好联系。”她手指在屏幕上飞快点着,没一会儿就抬头把手机递还给他:“备注写了‘雨霏’,别存混了。”
张涵接过手机,屏幕上“雨霏”两个字亮着,映在他眼里。
正想道谢,林雨霏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语气自然得像聊天:“对了,你今晚还没找着住的地方吧?我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是个两居室,室友上个月回老家了,空着一间房。你要是不嫌弃,今晚先去我那儿凑活一晚?总比你在外面瞎找强,这会儿好多旅馆都满了,夜里不安全。”
张涵捏着手机的手指顿了下,抬眼看向林雨霏。
她望着自己,眼神里没什么刻意的热切,却带着点笃定的熟稔,像早就知道他会答应。
张涵把手机揣进兜里,痛快应道:“那太麻烦你了,雨霏。”
心里头早把顾虑捋得明明白白,他不是没防着,毕竟灾难之下,人心最是难测。
可转念一想,她一个姑娘家都主动开口邀自己去住处,没藏着掖着,自己一个从前线下来的大男人,难不成还扭捏着怕这怕那?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再说,他的个人信息在安置办早有备案,明天要是没去街道办报道,政府那边一查就会发现异常。
周围办公区、街道的监控密密麻麻,真出点什么事,顺着轨迹查下去,谁也跑不掉。
尤其是这灾难时期,国家对公务员的失踪、遇害看得格外重。
一方面是要稳住人心,毕竟这会儿大家都靠着政府撑着,要是工作人员接二连三出问题,容易乱了秩序。
另一方面更是为了立威,越是特殊时候,越要让人知道国家的威严碰不得,敢动公职人员,绝不会轻饶。
“麻烦什么,都是朋友。”林雨霏笑了笑,转身就朝店门走,手还自然地往后挥了挥,“走吧,我带你过去,不远,穿两条胡同就到,十来分钟的事儿。”
张涵跟在后面,刚给手机设完指纹锁和密码,抬眼就瞥见街边支着个杂粮煎饼摊。
铁板上冒着热气,摊主裹着厚棉袄,正给饼上刷酱。
“咱在路上买点吃的吧,一会儿回去就不用再折腾做饭了。”
“外面卖的多贵啊,杂粮饼都要5军券一张,家里还有存的面和冻菜,回去煮碗面多划算。”林雨霏说着,回头一把攥住张涵的手,就要拉着他往前面走。
她手劲没轻没重,刚把人往前拽了半步,就见张涵面露痛苦之色,指着自己胸口道,“轻点,胸口还有伤,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晚饭我请,你想吃啥,自己选,别省这点钱。”
林雨霏这才反应过来,手立马收了回去,眼神里多了点歉意:“哎呀,忘了你刚从前线下来,还带着伤呢。那……那也别买太贵的,前面巷口有家包子铺,菜包才两军券一个,热乎的,买几个回去配点热水就行。”
倒不是她不想吃好的,只是在人情世故里混久了,心里早有分寸。
刚开始跟男孩子相处,可不能显得花钱大手大脚,得拿出勤俭持家的样子才讨喜。
男人嘛,总归多少有点大男子主义,自己要做的就是顺着点他的意,适当服软。
要是不分场合地强势,反倒容易招人嫌。
就像她见过的那些女强人,事业上做得风生水起,感情里却总不顺遂,说到底还是把工作里当家做主的劲儿带到了生活里。
男方愿意服软还好,要是不肯让步,家里就只剩吵不完的架,哪有安稳日子过?
张涵扶着胸口喘了几口粗气,等那阵牵扯的疼缓过劲,才点头应道:“成,听你的。”
雪后的夜风裹着冷意刮过,没走几分钟,就看见前头包子铺的蒸笼冒起一团团白汽,面香混着热气飘过来,驱散了不少寒意。
林雨霏先停下脚步,站在摊前踌躇了片刻,才朝着里头忙活的摊主轻声说:“要四个菜包。”
话音刚落,张涵已经掏出一百军券递了过去:“再加六个肉包,四个鸡蛋,还有那温着的盒装牛奶,拿两瓶。”
既然要买,就别搞得寒酸,四个菜包连自己一个人都不够吃,要花就花得敞亮,也显点男子气概。
再说这钱留着也没多大用,眼下物资一天比一天紧,物价只会越涨越疯,还不如赶紧花了吃饱肚子实在。
前线路上饿到前胸贴后背的滋味他受够了,到了后方,哪能不先满足口腹之欲?
肉包要四军券一个,鸡蛋更是涨到了十军券,平时没几个人舍得买。
摊主愣了下,才赶紧应声忙活,油纸袋很快叠成了一小摞。
“你买这么多干啥呀,多贵啊!”林雨霏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
“你也得吃点好的,总不能跟我一起啃菜包。”张涵把装着肉包和鸡蛋的油纸袋往她手里塞,“拿着吧,热乎的,先垫垫肚子。”
林雨霏捏着油纸袋,抬头看了眼张涵,路灯在他侧脸投下浅淡的阴影,没说话,也再推辞,只是脚步悄悄放得更慢。
走了两步,她右手试探着往张涵的臂弯里伸。
指尖先轻轻碰到他的袖子,见他没动,才慢慢把胳膊贴了上去,整个人往他身边靠了靠。
张涵稍微弯着点腰,不敢把背挺太直。
胸口的伤还扯着疼,可心跳却砰砰地撞着胸腔,比伤口的疼更让人发慌。
他能感觉到胳膊上贴着的温软,还有她身上飘来的柑橘味,混着包子的热气,在冷夜里缠成一团。
若不是自己如今有公职在身,能沾着政府的保障,林雨霏绝不会对自己这般另眼相看,她的靠近,说到底是掺着利益的,直白得像雪地里的脚印,清晰得藏不住。
可张涵又觉得没什么,就像动物界里,总循着能活下去的方向靠拢,这不过是乱世里的本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