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的路,明明不长,皓思洁却走得无比煎熬。
身后是危机四伏的飞云庄,身前是近在咫尺的白玉城,而他的心,却被撕扯在两地之间。
他一步三回头,仿佛多看一眼,就能穿透层林,看到月可的身影。
他知道她很强,强到足以蔑视一切宵小。
可理智的安抚,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担忧。
那是一种毫无缘由的恐慌,像藤蔓般死死缠住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
突然,一阵急促的草叶摩擦声,由远及近。
皓思洁警觉地回身,却见一团雪白奔至跟前,力竭地趴伏在地。
是一只兔子。
一只浑身雪白,仿佛月光凝成的兔子。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它捧起。
当指尖触到那片温软的绒毛时,却摸到了一手冰冷的黏稠。
是血。
兔子的嘴角,正沁着一丝血迹,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它受伤了……”
皓思洁的心猛地一沉。
这突如其来的、脆弱的生命,竟让他对月可的担忧,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必须救它,仿佛救了它,就能抚平内心的焦躁。
“主人!”
侍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们还是先回城吧!”
“月姑娘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您的伤……”
“我的伤不碍事。”
皓思洁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喙。
他抱着兔子,站起身,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回月牙居,快!”
他不再犹豫,大步流星地奔向城门。
此刻,怀中兔子的安危,压倒了一切。
在皇城万千亭台楼阁的锦绣画卷中,十一王子皓思洁的府邸“月牙居”,宛如一滴悄然滴落的清露,不与繁花争艳,只自顾自地折射着天心一轮孤月。
它没有太子东宫的赫赫威仪,也不同于其他皇子府邸的富丽堂皇,它的美,是一种内敛、清冷而深邃的诗意。
皓思洁怀中紧抱着那只受伤的兔子,步履匆匆地穿过月牙居的回廊。
他没有在主屋停留,而是径直绕过那泓新月湖,踏入府邸最深处一座几乎被遗忘的院落。
甫一踏入,一股清冽而复杂的草木芬芳便扑面而来,瞬间涤净了外界的喧嚣与怀中兔子带来的焦躁。
这院子不似他处那般讲究景致,而是近乎奢侈地种满了各色珍稀药草,龙葵的幽紫、半夏的嫩绿、白芨的素白,交织成一片沉静而充满生命力的绿海。
空气中弥漫着药草被日光蒸腾出的微苦气息,却又奇异地令人心安。
院落正中,一座古朴的木屋静立其中,仿佛从这片药土中自然生长而出。
木屋前,一张青石桌旁,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抹纯粹的白。
白须白发,如昆仑巅上初雪;身披的云纹道袍,色泽并非凡俗的亮白,而是像浸透了万年山间晨雾,带着一种流动的、近乎透明的质感。
雪色的衣袂垂落地面,与青石板的苍翠形成鲜明对比。
青玉冠下,他束起的银丝如瀑倾泻,竟比檐角冬日垂下的冰凌,还要透亮三分。
皓思洁的脚步声,惊动了那份亘古的宁静。
那身影缓缓抬首,皓思洁这才看清他的脸。
岁月并未在他脸上刻下沧桑,反而如良工雕琢璞玉,将每一道纹路都打磨得温润慈悲。
他眼尾的笑意,不似凡人那般牵动肌肉,而是像用最上等的松烟墨,在宣纸上轻轻晕开的一笔,淡而悠远。
山风穿院而过,拂动他霜白的鬓角,也掀开了他长睫下的那双眼眸。
那是一双琥珀色的瞳仁,清澈得不见一丝杂质,当光影流转其中,便泛起金色的涟漪,仿佛能将世间一切疾苦与焦灼,都温柔地吸纳、化解,最终沉淀为眼底一片悲悯的柔光。
皓思洁的目光,最终落在他耳后三寸处。
那里,竟生着一朵半透明的冰晶莲花,花瓣薄如蝉翼,脉络清晰可见。
更奇妙的是,莲花瓣上凝结的露珠,正随着他平缓的呼吸,一粒粒悄然滑落,坠入他腕间悬着的拂尘银丝里,发出“叮咚”一声轻响。
那声音比檐角风铃更清越,比山涧滴泉更空灵,仿佛是天地初开时,第一缕月光滴落的声音。
此人姓百,名康,字复初。
皓思洁一阵风似的冲院子里,怀里抱着一只血迹斑斑的白兔,声音里满是焦灼:
“师尊,您快看看!”
“这兔子……它快不行了!”
百复初闻声一怔,目光落在那奄奄一息的兔子身上时,瞳孔骤然一缩。
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兔子接过,指尖刚一触碰到,心中已是巨浪翻腾:
“房日兔星君?”
“她怎会在此,还伤得这般重?”
他不敢怠慢,眉心紧锁,指尖灵力微吐,一道柔和的白光瞬间包裹住兔子,稳住其将散的心脉。
随后,他取出一粒莹润的丹药,不容分说地送入兔口。
见兔子气息稍稳,百复初才松了口气,抬眼望向气喘吁吁的弟子,声音沉了下来:
“思洁,到底怎么回事?”
皓思洁定了定神,将今日微服出宫,遭遇连环刺杀,以及那位神秘少女两次出手相救的惊险经历,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末了,他忧心忡忡地补充道:
“那位月姑娘,孤身去闯飞云庄,不知能否安然脱险……这只兔子,是弟子在城门口发现的。”
百复初心中已有了计较,此事暂不宜让他人知晓。
他抬眼看向满脸忧色的皓思洁,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放缓了声音:
“世间万物,皆有其自身的缘法,你不必为它太过挂怀。”
他轻轻抚摸了一下兔子的背毛,继续说道:
“它的伤很重,虽然为师用了药,但想要彻底好起来,还得费些功夫。”
他顿了顿,眼中带着笑意将兔子递向皓思洁:
“你看,它这么信任你。”
“既然是它先选择了你,这个照料的责任,不如就交给你了,如何?”
皓思洁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责任。
他立刻挺直身板,双手郑重地接过兔子,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接下了一个神圣的使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