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一颗心“砰砰”的跳。
她的脚步和呼吸一样乱了节奏。
冷风一吹,她发热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这个既能保住她的名声,又能保住学堂的主意,是不是……有些荒唐?
与顾斌仳离之后,她只想把一双儿女抚养成人,让他们远离顾家,远离一切伤害。
从未想过,她会跟其他男人产生交集。
现在,她却要亲自把自己以及儿女的未来交付给另外一个男人了。
她说服了自己,说服了儿女,但是,正如承志所顾虑的,周仲文愿意接受他们吗?
她嫁过人,也为顾斌生育了儿女,最重要的是,虽然她与顾家脱离了关系,但是依然是流犯的身份。
而周仲文,他出身良籍,颇有才华,相貌清秀端正,气质儒雅,还不曾婚配。
这样一个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男人,应该匹配一位温柔娴静的良家女子。
自己想嫁给他这个想法,不仅是唐突了他,更是,对他的冒犯。
何清停下脚步,站在路边的槐树下。
寒风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这一刻,她突然失去了面对他的勇气。
若是,被他拒绝了,她该如何自处呢?
何清柔肠百结,进退两难。
她正踌躇着,牛大嫂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
“何先生,大冷的天,怎么一个人站在外面呢?我家里烤着栗子呢,去尝尝鲜吧!”牛大嫂热情地拉着她就走。
“多谢你的好意,今天就不去了,我还有事要办。”何清婉言谢绝了她。
“去吧去吧,我家那丫头自从进了学堂,会识字会算账,可帮了我的大忙啊!何先生,说起来我们应该好好感谢你的,咱耀州的女孩子们以后可是最有福气的了。”
牛大嫂对何清的态度既恭敬又亲昵。
那是,对知识的敬畏。
一股暖流顺着她有些粗糙的手传到了何清的身上,何清觉得她空落落的心里忽然就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
消失的勇气,似乎一下子都回来了。
她又拥有了敢于直面一切、破浪前行的力量。
就是为了这些向阳而生的女孩子,她也不能退缩。
“牛大嫂,我要去给孩子们批改作业,真的不能去你家里了。”何清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哦哦,那可不敢耽误正事的,等一下我叫丫头把栗子给你送到家里去。”牛大嫂这才有些不舍地放开了她的手。
何清理了理鬓发,又仔细地把衣角上的褶皱抚平,这才步态从容地向周先生的家走去。
为了守护珍视的一切,她必须亲自去叩响那扇门,寻求一个可能的同盟,一个能抵御风雨的名分。
她慢慢向前走着,不知不觉已到了周仲文居住的小院外。
院门虚掩着,能看见里面透出的暖黄灯光。
正当她准备抬手敲门的时候,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周仲文站在门内,手中拿着一卷书,见到她,明显愣了一下。
夕阳的最后一点儿余晖在他青色的长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才,衬得他越发君子如玉。
“何先生?”他疑惑地问,“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事?”
何清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寒风卷起她的衣角,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周仲文微微侧身:“外面风大,若不嫌弃,进来喝杯热茶吧!”
他的邀请坦然大方,让何清紧张的情绪舒缓了一些。
“我……”她声音有些干涩。
周仲文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催促,也没有关门。
他身后的屋内,烛火轻轻摇曳,温暖而安宁。
何清望着那点光亮,想起家中等待的儿女,想起随时可能到来的纠缠,想起学堂里那些渴望知识的孩子。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周先生,我有些话想同你说。”何清的声音细如蚊蚋。
“请进来吧!”周仲文颔首微笑。
何清随着他走到屋子中央中的木桌旁。
桌上散落着几本书,周仲文随手收了起来,动作一如既往地温和。
“请坐!何先生,你找我是关于学堂的事吗?”他问。
何清摇头,手指在袖中微微蜷缩,轻轻咬住了下唇。
她,该如何开口呢?
周仲文望向她,目光清澈而专注。
“何先生,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他耐心地询问。
“没什么要紧事,”何清笑了笑,“就是想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承志的照顾。”
“承志天资聪颖,又肯用功,是个好学生。”周仲文语气真诚,眼中带着赞赏。
就是这样由衷的赞赏,让何清更加犹豫。
若她说了,会不会连这份师生情谊也破坏了?
直面周仲文的时候,何清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多么荒谬可笑。
周仲文这么清白干净的人,何苦要趟她这浑水?
就因为她一时困顿,就要把他拉入这泥沼般的处境吗?
周仲文给她斟了一杯热茶,茶烟袅袅,模糊了彼此的视线。
“何先生,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周仲文看出了她的为难。
“周先生,”何清轻声开口,手指紧紧捧着温热的茶杯,“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她停顿片刻,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
“一个或许会令你为难的请求。”
周仲文放下茶壶,端正坐姿,神情认真而温和:“何先生但说无妨,能力范围之内,周某绝不推脱。”
他的目光清澈而坦诚,没有闪躲也没有回避。
何清忽然觉得,无论结果如何,把心中所想坦诚相告,或许并不会如她想象的那般难堪。
窗外,风声渐息;窗内,烛火静静燃烧,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靠得很近。
何清不知道的是,在她犹豫的这一刻,周仲文袖中的手也微微握紧。
他看着她闪烁的眼神和紧抿的嘴唇,心中不知为何也跟着有一丝不安。
何清抿了抿唇,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周先生,我是想效仿兰草的,虽然柔弱,但是却也会努力给人间增添一抹春色。可是,我不是林青青,没有她那么强大。所以有些路,我自己走得很艰难。”
“我知道,兴办女学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周仲文心情沉重起来。
难道,今天他们险些着了别人算计的事情,让何清倍感压力了,扛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