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花开时节春意正浓，应是踏青的好时机；可贝都的气候于万俟钰来说却是灾难，他连屋门也不敢出。为何？只为他最畏北方春季的百花香气，外加巽地干风那么一吹：他轻则喷嚏连天、涕泪俱下；重则鼻红眼肿，浑身出癣。在大漠时虽有巽风却不曾有花，在幽谷时虽有百花却不曾有风——偏偏在贝都二者兼有，令万俟钰日日煎熬，叫苦不迭。
金和子给他诊治，却开不出好方——原来金和子擅长阴阳秘术，对这五官科不是那么通透，也只能开些治标不治本的药来。
“要我说，既然只在贝都有此病症，那不如离了贝都，不就万事大吉了？”金和子撇了笔，懒得再开方。
“离了贝都？”这句话倒是提点了万俟钰，“也罢，我回绝风谷去。”他转头向卯落泉道：“你随我一起。”
“不行！”卯落泉一口回绝，“阁主刚给我下了令，要我北上。”他掏出苍星令，将上面的金篆给万俟钰看。
“北上？往哪儿去？”万俟钰问。
“叶刹，科什巴尔干。”
“额部？”
“嗯。”
“你一个人？”
“也许吧……”卯落泉寻思要找个向导，可他不知该如何才能找到靠谱的向导。
“我跟你去。你不跟我回绝风谷，那我就跟你去额部。”万俟钰大手一挥，说话的语气完全不似商量，只像下命令一样。
“啊？”尽管万俟钰算南宫奚的长辈，可他并不是苍星阁的人，卯落泉也搞不清这合不合规矩。
“往北走也行啊！”金和子道，“往北往南都行，对你的病症都有好处。”
“嗯。”万俟钰高兴起来，“你独自一人，没个向导怎么行？我既能做向导，又能做译者——正巧还能躲鼻病。”
“译者？”卯落泉没想到万俟钰也会叶刹语，“师父何时学的叶刹语？我从未听师父提起过。”
“这话说得，我可是先会讲叶刹语，后才会说汉话。”万俟钰神秘地笑笑，“你可知绥川卫土忽库族，原也是叶刹诸部的一支？我们的语言大同小异，都是相通的。”
“原来如此！”与万俟钰相处得久了，卯落泉竟忘记他是土忽库族人。“师父当真要同我北去？”
“我哄你作甚？你只说几时走！”
“明一早，卯时出发。从这里到北城门半个时辰，恰好赶上城门开。”
“好，那寅时六刻我在马厩等你。”
“嗯！”
定好时间，万俟钰和卯落泉各自回到住处，收拾起行李盘缠。二人到晚间吃饱喝足，美美地睡上一觉；第二天天还未亮，便来到约定处会面。
南宫奚早吩咐手下给卯落泉备好马车，又给他签好通关文牒；可南宫奚离开前并未料到万俟钰也跟着去，就未曾准备他的文牒。眼下临行，卯落泉才想起这桩事来。
“师父没有身份，如何进的贝都？”卯落泉也是一路进出各个城池，才知他尚被官府通缉。
“天极小道士将我扮作他师弟，拿了道人的度牒来的。”万俟钰取出那纸度牒给卯落泉看。
卯落泉走过镖，在江湖上没少见过出家人的度牒。他看这张度牒，即使心知是假，也瞧不出一点儿破绽来。他心里惊叹：“苍星阁真是卧虎藏龙之地……连公府官文都能仿制，不知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来的！”看过几遍，他将度牒还给万俟钰，又道：“既然能仿度牒，那通关文牒也是能仿的。不知这张度牒是谁做的？”
“小道士弄来的，他如今回千秋岭去了，我找谁问！”
卯落泉知道万俟钰脾气不好，让他钻研个武功招式他自然乐意；可让他为这等人事伤脑筋，他就恼起来了。于是笑道：“肯定是阁内的人。师父稍安勿躁，且回屋喝茶少歇，我去问问角木大哥。”
安顿下万俟钰，卯落泉转去寻葛良玉。葛良玉早就去正堂开门迎客，这会又被卯落泉拉到后厅说话。
“诶？你们还没走？”葛良玉见到卯落泉愣了一愣，“日头要起来了，想必城门也已开。赶路要趁早，还磨叽什么呢！”
“本要走来着，上了马车突然想起来我师父没有通关文牒。我问他怎么进的贝都，他拿了轸水弄来的假度牒给我看。我想这应是阁内的巧匠仿制的，由此来问葛掌柜，可否再命人给我师父造个通关文牒？”
“啊！哈哈。”葛良玉抓抓颏下虬髯，“好办，好办。且等一等，我这就找个高手来。”
葛良玉去了不多时，便引了心月狐进门。心月狐满脸盈盈笑意，伸伸胳膊抻抻腿脚，与万俟钰和卯落泉见了礼。葛良玉与他讲明所求之事，他听罢点点头，讨了黄麻纸、罗纹纸、熟宣若干，并油烟墨、朱砂、金箔、浆糊等，不出半个时辰便做出了一本足以以假乱真的通关文牒。
“巧妙，真是巧妙！”卯落泉亲眼见到程沐风的这般技艺，直赞不绝口。
“可否上路？可否上路？”万俟钰早等不及，吵吵嚷嚷地寻到这里来。
“好了！”卯落泉双手平托着浆糊未干的通关文牒，轻轻吹吹，让万俟钰过目。
万俟钰正眼干鼻痒，被卯落泉这一口仙气带动，只觉得鼻窦处窸窣难当，张口闭目喷嚏就来。好在卯落泉眼疾手快，九重的归元之术知轻知重——只用内力将那张脆生的纸裹挟，未使其受到半点污渍沾染。万俟钰见险些坏了这份精工，忙拉起围巾缠住口鼻，那刺挠的劲儿也就此过去。
“行了，东西拿到，快上路吧！”葛良玉催促二人，“莫再耽搁了，到晚些时候投不了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