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补了一章。)
“继其遗志,接济过往书生学子吗?”
陈年手指在案卷中的一行字上抚摸而过,心中有了计较。
翌日,客栈醒来的几人只觉身上好似沉疴尽去,浑身舒爽。
不过几人并没有在意,只是将之归结为连日赶路积劳,好不容易睡了个好觉的结果。
一大早起来,几人并没有闲着,而是潦草的对付了几口,便出门采买去了。
这城里待着虽然舒服,但待上一日,便是一日的花销。
身上那贫瘠的盘缠可不允许他们在城中长待,还是尽快上路才是。
陈年并没有与他们一起,而是找了个寻找活计的理由,去了城东。
双方虽然来时方向一致,但出了这西陵城,却是各奔东西。
陈年要向正北而去,封郁等人则是要转道西北而行。
至于案卷之中的马书生接济过往之事,陈年并没有提及。
一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二是不想让他们过早参与进这鬼神之事。
至于钱财,待赚了银两,有桃杖定位,陈年有的是办法送出去。
书中所载的卓宅并不难找,甚至说非常显眼,三进大院,青砖朱瓦,丝毫不下于一些城中富户。
很难想象,一个穷苦书生,能在短短数年之内,便置办下这般产业。
陈年看着眼前的大宅,回忆着那卷风土志上记载的故事,眼神颇为复杂。
那是一个看起来相当凄美的故事。
讲的是西陵名妓宰月儿与书生马善的故事。
宰月儿本是出身于富贵之家,自幼聪慧,容貌俏丽,颇有才名,尤擅长琴画。
后家道中落,无奈之下女扮男装前来西陵城投亲,却不防亲戚早已因得罪前任知府,闹了个家破人亡。
无奈之下,她移居到西陵城西的西泠桥畔,为了生计开门纳客,以才艺娱人。
因其才情和美貌,不过短短数月,便成了西陵名妓。
一日受邀参与文会,在会上结识穷苦书生马善,被其才情所动,两人就此相识相知。
情至深处,宰月儿对马善可谓是死心塌地,甚至不惜自封门户绝了生计,也要与马善厮守。
双方厮守多日,后科举将至,马善出门游学,宰月儿倾尽所有为其筹集盘缠。
然而,马善这一走,便是杳无音讯,宰月儿伤心欲绝,积劳成疾,于病中,在桥畔邂逅同样外出游学的穷苦学子卓源。
情形再现,睹物思人,宰月儿再次倾尽所有,助卓源游学,只望他能够在遇到马善之时,能够带上些许消息。
然而,卓源这一走,又是两年,宰月儿心灰意冷,郁郁成疾,含恨而终。
怜其遭遇,城中妓子筹钱,准备将之葬在西陵城南的郊野之中。
然而,在下葬当日,那游学多日的卓源竟然奇迹般的回来了,甚至还带回了马善的消息。
原来马善确是游学在外,身患重疾,已经先宰月儿一步去世了。
本是带来了恩人所愿,没成想已是生死两隔,见宰月儿去世,卓源同样是伤心欲绝。
他快马加鞭,在下葬之前赶到城郊,不顾一众妓子的反对,强行开棺,将马善的贴身衣物放于棺内,将两人合葬。
或是感二人情切,下葬之时,四下风声如歌,萦绕三日而不绝。
那情形,与陈年在荒坟之前见到的一般无二。
一时之间,二人感情传遍全城,成了一段真正的佳话。
不过这个故事,陈年却是一点也不信,因为这篇故事的作者,正是眼前这座卓府的主人。
凭借着一篇故事,赚的盆满钵满,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卓源”。
特别是那所谓的接济过往,上一个这么说的,还是乐膳好尸的许大官人。
这也是陈年不想让封郁几人参与其中的主要原因,这个世界不是没有好人。
但是这种平白无故的撒钱行为,背后多少都是有些原因的。
就算那拿钱不当钱、到处乱撒的杨大少,其背后也有自己的目的。
一旦让几人养成了路径依赖,即便是躲过了这一次,也躲不过下一次。
何况那接济过往之事,开始的颇为蹊跷,时间正好卡在周子让到了留方山之后。
陈年想了想,将身边的长剑和桃杖隐去,牵着白驴向着那卓府大门而去。
门环轻叩,里面应的很快。
看到牵着白驴的陈年,那门房明显一愣,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客人从何而来?所为何事?”
陈年抖了抖身上的斗篷,显得有些局促:
“在下自留方山而来,沿途经过西陵,囊中羞涩。”
“听几位学兄说卓先生乐善好施,时常接济过往学子,故此厚颜登门。”
“希望能将这代步的驴子予先生换些盘缠。”
那门房闻言一喜,随即开口道:
“留方山来的?还请稍待,我这就去通报我家老爷。”
说着那门房便一溜烟的向着正堂而去。
陈年看着门房的背影,眼睛微微一眯,连一个门房听到留方山都如此积极,这位“卓”先生表现的未免太过心急了些。
不过这个疑惑,在陈年见到那位“卓”先生之时,瞬间便明白了为何这位卓先生如此心急。
死气萦身,阳气萎靡,脚步浮虚,在这风雪天气,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不过那模样倒是生的极为俊俏,眉宇之间的忧愁之意配上略显苍白的面容,更是平白给其添了几分的魅力。
见到陈年,那卓源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到陈年身着单衣之时,面上顿时一喜。
他脱离了仆从的搀扶,快步上前,边走边训斥道:
“这天寒地冻的,竟然让小兄弟在门外等候,怎么能如此不懂事?我平常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说着,他走到近前,对着陈年拱手一礼,歉声道:
“下人不懂事,让小兄弟受委屈了,鄙人卓源,敢问小兄弟贵姓?”
陈年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欠了欠,与之拉开距离回道:
“李贺李长吉,见过卓先生,冒昧来访,还请先生勿怪。”
那卓源也不在意,他侧身一引道:
“都是天涯学子,原来是客,何来冒昧一说,小兄弟快快请进。”
陈年上门本就是为一探究竟而来,也没有太过客气,便直接跟在了那卓源身后。
至于留在门口的白驴,双方很有默契,谁都没有提及。
在脚步跨进门槛的一瞬间,陈年动作微微一顿,随即便当做无事发生,随着卓源而去。
来到正堂之上,陈年才发现,这一大早的,卓府的客人,已经来了不止一波。
见卓源进门,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站起身。
只是那态度,知道的当这卓源是这卓府的主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人是这西陵城的主人。
见众人起身,卓源面带歉意,双手微微下压,对着众人道:
“今日有贵客登门,让诸位久等了,来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说着他便身形微动,让开身位,将陈年推到众人眼前:
“这位乃是留方山夫子的高足,李贺李长吉,此番途径西陵城,在此稍作停留。”
话音落地,他不待陈年解释,便转首对着陈年道:
“李兄弟,我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冯家的冯二爷,冯家世代行医,活人无数,这城中医馆药行基本都是冯家的产业。”
“这位是蒋员外,家中乃是做布匹生意,平日里乐善好施,人称蒋大官人。”
“这位是...”
卓源极为热情拉着堂上众人挨个介绍,根本不给陈年说话的机会。
等到介绍结束之时,那几个富户已经拱手向前。
“留方山夫子的高足,好一手扯大旗做虎皮的功夫。”
陈年见状嘴角微动,浅浅的回了一礼。
留方山什么地位,在山上或许不觉得,但是下了山,在这凡俗之中,绝非是一般势力可比的。
虽然成立不过是短短数年,但在朝廷的推动之下,早有一众学术大家到处讲学,将之推到了一个绝高的位置。
先前陈年遇到的那皇甫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别的不说,就说那皇甫先生讲学造成的影响,就足以看出其影响。
而这等人物,在外亦对周子让以夫子相成,执弟子之礼。
那还是在两万里之外,这西陵城距离留方山尚不到三千里。
此时留方山的变故,尚没在这凡俗之间传播开来,留方山夫子高足的份量,在这西陵城中可想而知。
不过看那卓源的反应,留方山夫子高足的名头,他应该也是第一次使用。
否则也不会如此心急,完全不给陈年说话的机会。
那热情的表现,换作一般学子早已沦陷,可惜他遇到了陈年。
“能短短数年,凭借着一个故事做下如此家业,这位果然不简单。”
“这是算准了年轻人好面子,再加上此时有求于人,抹不下脸面。”
“先声夺人,把名头坐实了再说。”
花花轿子人人抬,这等手法算不上高明,但绝对的有效。
先不说陈年的一身气度,就算是察觉有意,也无从考证。
没人会为了这一点小事,不远千里上留方山求证。
今日过后,只需要将这话传出去,以卓源经常接济过往书生的名头,总会有人信的。
以十传百,日积月累,便会给人一种固有印象。
这是不少以人脉着称的掮客和骗子之流的惯用手法。
只是在这年代,信息闭塞,使用的难度要高上不少。
有了卓源的这份介绍,陈年理所当然的被推到了上座。
众人一番客套之下,终于说到了正题。
只是那话题,让陈年颇为诧异。
一群商人富户聚在一起,不谈生意,也不谈风月,竟然学着那媒婆,商议相亲保媒之事。
简单来说,就是几家富户联合,在双元节当日,搞一个大型的相亲活动。
这种行为,在这个民风保守的时代,简直是离经叛道、匪夷所思。
可偏偏他们就这么做了,不光做了,听那口气,规模还不小。
甚至连不少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参与了其中。
而那牵头人,正是眼前的这位卓源。
见陈年面露诧异之色,几人并没有急着解释,那冯二爷更是笑眯眯的道:
“不知李先生先仙乡何处?可有婚配?”
陈年闻言眼睛一眯,没想到此人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
“在下世居山南道,一心求学,倒是没有婚配。”
那冯二爷闻言眼前一亮,接着道:
“那巧了不是,正好我家侄...”
他话说到一半,便被卓源打断:
“二爷莫要乱点鸳鸯谱,长吉兄弟乃是夫子高足,日后乃是主政一方的大人物,要是因此耽误了学业,这罪过我可担待不起。”
卓源一边说一边转过头,对着陈年道:
“莫要听冯二爷瞎说,他这人闲聊之时没个正形。”
“不过既然遇上了,长吉兄弟不如多留几日,看个热闹。”
话语之间,言辞恳切,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唯有陈年知晓,卓源这是怕他这个穷书生打蛇随棍上,被利益蒙蔽了双眼。
陈年闻言放下茶杯,对着冯二爷笑着道:
“多谢冯二爷抬爱,我此行下山北上,有要事在身,盘桓几日尚可。”
“要真是在这儿娶妻生子,只怕婚礼未成,夫子的板子倒是先落下了。”
陈年本来是想在封郁几人明日出城之后,想办法化解掉那城外荒坟的怨气,来验证一下心中的猜测。
但这个大型相亲会,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事出反常必有妖,商人逐利,一群商人聚在一起,在双元节搞这么一出,肯定不只是做好事那么简单。
一言既出,那卓源见陈年如此懂事,也是松了一口气。
陈年所想不错,他确实是怕这个上门讨饭的穷苦书生,经不住金钱的诱惑,在众人面前露了馅。
那冯二爷言语之间看似胡言,却也有几分试探之意。
在座的都是人精,但凡陈年有丝毫意动的意思,只怕今天要闹出一个大笑话了。
双元之会事关重大,好不容找到一个可用的虎皮,卓源可不想在关键时刻出了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