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者无畏,刘正己就是其中典型代表。
刘家乃是彭城大户,也知晓不少奇闻异事、妖鬼邪神,甚至连家中都养了不少的武林高手。
但其终究是凡俗人家,彭城又是一座州府大城。
在那庞大的阳气压制下,除非有大量香火护体。
否则一般鬼神即便有能力在城中活动,其表现比野外的孤魂野鬼强上多少。
这也导致刘家缺少对术士和妖魔的真正认知,不然一个投机之人,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凭借着一缕儒门正气傍身,就敢布出这么一个局。
若是陈年不来,那三个术士,就是刘正己的报应。
这个世界的上层跟普通百姓之间,简直生活在两个世界。
山门世家子弟在外游历的可不在少数,可连刘家这种的名声在外的大户,都缺少对妖鬼邪神和术士的了解。
由此可见,这些山门世家对各地的掌控程度,到了何等地步。
这让陈年不由想起了当初第一次遇到解心鸣之时,他和梅清生看到三清铃引雷霆下降时,那不可思议的表情。
现在想来,陈年不得不怀疑,这些山门世家的术士,是不是对自己人都留了一手。
毕竟以岳斩春的能力,区区数里的雷霆,再怎么也不可能让作为弟子的解心鸣震惊成那样。
除非云度山高层们,从来没有在解心鸣面前,展现过真正的实力。
这种掌控,可不仅仅是术法传承,还有百姓生计。
杨大少自入冬以来,一连施粥十数城,其中耗费的银两数以十万计。
可底层百姓一年下来,都不一定能挣不到杨大少随手扔出的十两银子。
“门阀...”
陈年口中喃喃,脚下踢了踢白驴,从官道上转入了一条小路。
“儒门内修法门普传,定然会影响到这些山门世家的利益。”
“与山门世家对上,是必然之事,必须要早点找到那人才行。”
白驴慢慢悠悠的向着远方村庄走去。
炊烟袅袅,萦绕在村子上空,给千里素白增添了一股暖意。
刘正己遇到那传他内修法门之人,已经是一年半之前的事情了。
两人也是道左相逢,结伴游历半月有余,此后便分道扬镳,早已不知那人踪迹,要想找到还要费上好一番功夫。
不过好在儒门内修之法不显于外,那一腔正气,前期最多也就能做辟邪之用。
与那些仙苗身上的法门一比,简直弱的不行,即便被人注意到,短时间内应当也不会有多大的重视。
想起那些仙苗身上的法门,陈年不由陷入了沉思。
临州城一事,他见过了不少山门世家培养出来的仙苗。
其内容五花八门,颇为庞杂,基本都是纯粹的命修法门。
虽然这些法门练到最后,也不过是一个天兵之属,与道门正法差之甚远。
但那怎么也算得上是一条仙门正路。
若是修行有成,即便不能长生久视,其寿元也远超那术法修到极限的八百天寿。
陈年有些想不通,为何这些山门世家弃之不用,转而去修那毫无前途的邪法秘术?
甚至不惜血祭苍生,将天下百姓当做资粮。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打断了陈年的思绪,他抬头望着的越来越近的庄子想了想,将长剑背在了身后。
身形变幻间,已经换上了一身玄色道袍,连驴子都变成了青色。
他左手托着一个罗盘,水光荡漾间,审视了一下自身装扮,才继续向着庄子走去。
还未等他靠近庄子,就听到远处有人高声道:
“前面是什么人?来大田庄作甚?”
陈年抬头望去,只见那村口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大汉,手中持着弓箭,正警惕的看着他。
陈年闻言停下脚步,举着手上的罗盘,高声应道:
“贫道陈静一,在城中接了田家大少爷的状子,听闻庄中出了点状况,特来此查看。”
两人远远的打量了陈年一番,低声交流了两声,其中一人抬头道:
“口说无凭,你说是我家少爷请来的,可有凭据?”
陈年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画了数个符号的宣纸,放在驴背上道:
“我将田少爷给的信物放在驴背之上,你们自行查验便是。”
田家庄自出了怪事之后,早已草木皆兵,就连村民进出都要经过一番盘问,外人更不必说了。
见陈年十分配合,那人又叫道:
“你站在原地不要动,让驴子过来。”
陈年跳下驴背拍了拍驴背,驴子非常顺从的缓缓向着两个大汉走去。
两人看到缓缓而行的驴子,眼中露出了一丝警惕。
倔驴倔驴,这么温顺的驴子可不多见。
两人紧了紧手中的兵器,双目紧紧盯着那驴子。
直到驴子靠近,看到了驴背上的纸张,两人才松懈下来,对着陈年拱了拱手道:
“原来是陈先生,庄子里的事儿,估摸着大少爷也跟您讲过了。”
“小心无大错,还请先生不要跟俺们一般见识。”
陈年闻言向着庄子走去,边走边道:
“庄子里出了事儿,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两位也是尽忠职守。”
两人闻言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们是为了庄子的安全,但外面的这些先生们,可不好伺候。
万一把人得罪了,后果可不是他们能够承担得起的。
陈年一步数丈,不过两步就到了两人面前,行走之间,没见任何提纵身法,就好似寻常人一般。
两个大汉见状顿时眼神一亮,乡下巫婆神汉也有不少,但能做到这一步的几乎没有。
这神奇的一幕,对于两个乡下汉子来说,已经是能人中的能人了。
陈年看着两人的反应,淡淡一笑。
这两步,不是为了装逼,而是为了减少麻烦。
他以本来面目出现,实在是太过年轻,若不提前显露一番,等下少不了会出现一些麻烦。
那田大少爷,这些时日,可是请了不少人回来。
两个大汉也未多言,直接分出了一人领着陈年向着庄子内走去。
可走着走着,陈年突然觉得村子里情况,与田大少爷所说完全不同。
大红的“囍”字贴了半个村子,到处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上了大红的灯笼。
这一幕,似曾相识。
-----------------
(补章)
陈年跟随着大汉的指引,一边观察着村子里的情况,一边向着庄子里的大宅走去。
越是观察,他越是觉得不对劲。
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村落,以及...
熟悉的婚礼!
甚至,连村子里的布局,都差不了多少!
唯一不同的就是,新郎似乎察觉了不对,提前跑了。
新郎失踪,这场婚礼自然就进行不下去了。
突然中断的仪式,打断了邪祟对村子的侵蚀,所以才造就了村子里这诡异的一幕。
怎么都清不掉的“囍”字和灯笼,摆了一半的桌椅,以及时不时出现的锣鼓声。
陈年不知道田大少爷怎么跑掉的,但他的逃跑无疑挽救了整个庄子的数百条人命。
庄子里邪祟的实力,应当远远比不过当初陈家村的那个女鬼,否则也不可能让那田大少爷跑到了城里。
“不过这仪式...”
陈年环顾四周,看着村子中的异常。
九年时光,他早已不是那个刚来之时,什么都不懂的小白了。
村子里的邪祟,不只是女鬼那么简单。
屠戮一座村子,对一些凶魂厉鬼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但是将一座村子完全侵蚀,将之向着阴土转变,可不是这个实力的女鬼该有的手段。
即便是如今,陈年也算是真正的见过世面了。
但他见到的阴土,除了城池之中社伯占据之地,也只有在云湖东南之时,那屠戮了八十万生民怨气所成的阴土城池。
陈年越看越是觉得当初陈家庄的事情另有隐情,一个转换了八方阴土的女鬼,怎么那么巧,就出现在了陈家庄。
思索之间,那大汉已经把他引进了大宅之中。
跨进宅院大门的那一刻,陈年瞳孔猛然一缩。
如果先前村子里给他的感觉只是熟悉,那这院子中的情形,就是复刻!
一比一的复刻!
宅院中的布局,无论是堂屋还是厢房,都与陈家庄一模一样。
甚至连他当初刻祖师牌位的屋子,都分毫不差!
察觉异常的一瞬间,陈年眼中眸光一闪,圆光显现。
整个村落的俯瞰图出现在了他的双眼之中,俯瞰图不断放大缩小,事无巨细不断的在陈年眼中闪过。
“果然!”
当初他急着离开澧水县,并没有仔细观察过陈家庄的布局。
但那陈大少爷的记忆之中,却是有些印象,两相对比之下。
大田庄的布局,除了一些新添的房屋,几乎与陈家庄如出一辙。
若是刨除了那些草垛柴物的干扰,整体望去,赫然是一座祭坛!
只是那祭坛所指的方向,他暂时还没有头绪。
就在陈年观察房屋之时,得知了消息的田家老爷,已经裹着厚重的棉衣,从堂屋迎了出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提刀挎剑的外地人。
看到陈年手中罗盘之时,其中两人狐疑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陈年余光看到两人的表情,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一下。
得,李鬼遇到李逵了。
他不动声色的捻了捻手指,罗盘在他手中转了个圈。
待停下之时,已经换了一副模样,变成了一个正统的道门罗盘。
就这罗盘变换的功夫,田家老爷已经走到了身前。
家中遇事,久而未决,一向自视甚高的田家老爷,早就没了面对“泥腿子”之时那高人一等姿态。
还未等陈年开口,他就一礼到底,先声致歉:
“不知先生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先生勿怪。”
陈年本就不在意这些虚礼,更何况此时他心中满是祭坛之事,自不会在这方面纠结。
他还了一礼,直奔主题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贫道接了令公子的状子而来,田老爷不必拘礼。”
跟在田老爷身后的几个闻言一怔。
状子?这话怎么说的跟个衙门里的官员似的?
“敢问先生贵姓?仙乡何处?”
陈年瞥了一眼那两个身背长剑的年轻人,略微停顿了一下,回道:
“贫道陈静一,云游四方,居无定所。”
东南群山一役、外加临州城之事后,李贺李长吉的名号,叫的有些太响了,而且挣钱这种事,不太符合他斩龙的人设。
那两个年轻人对视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
贫道?这个自称,似乎在哪里听过?
不过眼前的情况,并没有让两人深入想下去,那田老爷已经开始向陈年介绍了起来。
这些时日,田老爷与巫婆神汉打了不少交道,他深知这些能人异士,多少都有些怪脾气。
一个说不好,搞不好庄子里的事还没解决,这些人自己就先打起来了。
在陈年之前,庄子里一共来了五个术士,撇除那两个游历云度山的年轻弟子,还有两个闲散术士和一个作陪的本地出马。
从那三人明显带着几分讨好的态度可以看出来,云度山的招牌依然相当好用。
两个云度山的弟子,一个叫扶河,另一个叫翟星,两人自陈年近身,就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手中的罗盘。
直到田老爷见陈年带向正堂,他们才反应了过来。
陈年扫了一眼正堂的布置,这庄子祭坛确实古怪。
从他进村到现在,到处都是被邪祟侵蚀的痕迹,但却庄子里,却没有发现女鬼真身。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转目看着众人开口问道:
“几位早贫道到此,不知可有发现到了什么异常?”
此言一出,那两个闲散术士顿时面露不悦之色。
同样都是闲散术士,怎么这话说的好似自己低人一等般。
更何况还有云度山的高徒在一旁坐着呢,哪有你一个后生问话的份儿。
其中一人站起身来,略带不屑的开口道:
“异常之处就在眼前,你进庄子的时候,没有看到?”
陈年见状微微摇了摇头,两个将死之人,他并不想与之多做纠缠。
于是他直接转头向着扶河和翟星问道:
“解心鸣现在何处?近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