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芳轻轻抬起脸来,其实便是绿衣不说,秋芳又岂会真个不感激林思衡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只是先前心神恍惚,实在顾不上罢了。
这会儿听得绿衣说话,勉强收拾了心思,还未开口,眼里便已显出几分感激之情,又看了绿衣一眼,轻轻摇头道:
“心绪杂乱无着,不知该往何处,更未及细思,眼下只得走一步看一步罢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绿衣柔顺的笑笑:
“我不过是公子跟前的丫鬟,姑娘若有事吩咐,唤我一声绿衣就是了。”
林思衡轻咳一声,又瞅了傅秋芳一眼,心下已有了打算,眼下自己被皇帝赐了婚,京师人所众知,却又还没成亲,这种情况,绿衣晴雯她们几个自然不去说,除此之外,是不好先往府里进人的,便轻声劝道:
“既无处去,我在西街条鼓巷,尚有一住处,平日并无人去,离我府邸也颇近,正好方便照应,你不如暂且搬去容身,待你兄长有了音信,再做打算不迟。”
秋芳刚才肯上这马车,便已算是认了命,这会儿稍作犹豫,轻轻点了点头,一手仍拉着绿衣,一手已悄悄攥紧了膝上的衣裙。
待马车在一处小院门口停下,几人都自里头出来,秋芳稍作打量,这院子不过二进,方方正正,一览无余,若论及奢华舒适,自然不能与自家相比,但秋芳也并不在意这个。
“委屈傅姑娘便在此稍作安置,一应家私俱是全的,回头我再叫人添置些常用的物件来。”
秋芳只默默点头,跟着林思衡在这院子走了一圈,林思衡便道:
“我尚有些事情处置,先回府去,你若有什么不顺心的,便叫人来告诉我,或者直接来见我也可。”
秋芳怔了一怔,微不可察的松了松眉头,又轻轻点头,嘴唇张了张,小声道:
“多谢你...为我哥哥的事,却害你这般费心了。”
林思衡随意一笑,轻声道:
“为了秋芳,费这些心思,也不算什么。”
秋芳听出他这话与自己说的不是一个意思,耳垂微微红了红,又不再吭声,只是捏了捏袖角。
林思衡也不再逗她,上了马车,扬长而去,秋芳送出门外,目送马车转过街角,肩背微微一松,吐出一口气来,神情些松缓了不少。
那小丫鬟凑上前来,在她耳边小声道:
“姑娘,上回靖远伯来咱们府上,奴婢就觉得他跟姑娘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这回他又为着姑娘忙里忙外的,岂不更显得对姑娘有意?
况且还是个君子,我还以为他只是爱慕姑娘的好颜色,今儿难免要趁人之危来着。”
秋芳闻言,面上先是一羞,继而又泛起一丝苦涩,默默转回这宅子,沉吟良久,缓缓问道:
“荷儿,我记得你家就在这京中,可还有什么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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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没了旁人,绿衣便不似先前那般正经,卸下“东府内宅大管家的威严”,往林思衡怀里一靠,嘿嘿一笑,带着几分古怪的意味道:
“今儿还早,公子怎么不在傅姑娘这多留一会儿,这会儿岂不正该陪她说说话,好好哄一哄,说不准今儿公子与傅姑娘就成了好事了。”
林思衡将放在绿衣腰上,轻轻捏了捏,又揪住绿衣的小脸,皱着眉头笑问道:
“在你眼里,你家公子就是那等趁人之危的人不成?而且还这般急不可耐?”
绿衣随着他的力道轻轻摇晃脑袋,半点不带怕的,还嘿嘿笑着拱火道:
“公子的心思,谁还瞧不明白?连那位傅姑娘自己心里也有数的,这会儿就这么走了,说不准那位傅姑娘心里头还有些失望呢,要不然公子再回去瞧瞧?”
林思衡点点绿衣的鼻子:
“你当人人都跟香菱似的,没心没肺,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秋芳虽然难得,这儿逼上门去,我又成什么人了?”
绿衣闻言,也不再劝,往林思衡胸前一趴,把脸埋进去,两条胳膊尽力环在林思衡的腰上,蹭了几下便不动了,林思衡稍作犹豫,对外头吩咐一声,马车稍稍转了个方向,又往林家去。
林如海自然就在家中,听见他来,便招他来书房说话,还没说上几句,黛玉便“假惺惺”的端着给父亲的参茶,也装模作样的跑过来,然后便赖在这里不走,当然也不会有人赶她。
“京察闹的愈发热闹了,我虽不常出门,外头的动静偶尔也能听见些,听说最近各个衙门都闹的人心惶惶的,不少官员都给掀了下来。”
“不错,前儿日子,顺天府那位通判傅试,因任上贪了不少银子,也被人弹劾,眼下已下了狱,此人与西府里有些交情,弟子已想了些办法,也不知有多少成效。”
林如海略微皱眉,又点了点头,没就傅试一事多说什么,只道:
“他既确有贪污财货之事,也算罪有应得,若真救不得,且随他去,这几日朝堂上的动静,你可看出什么来?”
林思衡面色一沉,微微眯起眼睛:
“师父说的不错,杨松其人,果然不是好相与的,赵常的案子,闹的这般大,尚书都倒了一个,申党绞尽脑汁,罗列罪名,最后除了一个‘失察’之罪,眼看着竟无一样能牵扯到杨松身上去。
若只凭这个,就想给一任首辅,三朝元老定罪,只怕皇帝都要背个苛虐臣子的罪名,手脚这般干净,看来这赵常一早便是弃子,杨松早做了准备了。”
林如海缓缓抚须:
“我看也是如此,这案子拿来分化打击杨党是极好的,然杨党终究势大,若这会儿就牵连到杨松身上,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到头来只怕反而是申行远要吃亏。
申行远要么是太急切了些,要么就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下,无论如何,也可见他手段远不能比杨松举重若轻,便是要对自己下刀,分寸力道,也皆在他杨松自己手里,这等心思城府,才是你要学的东西。”
林思衡缓缓点头,这一场党争,正是摆在他眼前的一场大戏,合纵连横,分化拉拢,列位臣僚,皇帝,乃至西苑里那位太上皇的心思,皆可从中窥见。
“杨党有此等声势,先前与文臣之中可谓一呼百应,州郡悉为党羽,杨松更是三朝元老,天下景从,一朝皇帝发难,犹要行断臂之举,若换作弟子,只怕也难以如他这般应付妥当。”
林如海听罢,叹息一声,啜了一口参汤:
“原先你弃文从武,我心中实有些不解,以为你是一时昏了头,如今再看,武将也有武将的好处,文臣的地位威风,终于是要靠着圣意,不能比武将落在实处。
若非杨松心有畏惧,这么多年不敢逾越雷池半步,谨守着文臣那一亩三分地,陛下想要动他,只怕还得再多等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