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喷三尺,溅到鹅黄色的帷帐上,纵使离得很远,也看得极为扎眼。
“崔廉!”
张宁宁一声惊呼,想要上前,却被李简一把拉回。
“你别靠近那里!你要离得太近崔廉可能真的会死!”
张宁宁面色微微泛白,“他都吐血了,咱们还不帮忙吗?”
李简微微蹙眉,艰难地摇了摇头,“想要化掉终身的功力,必须要重铸筋骨!只有将过往的痕迹抹得干净了些,才能引来新的泉流!这是没办法的事!”
“那为什么我不用!”张宁宁有些嗔怪。
李简亦是颇为无奈,“你起步虽晚,但起点高,他起步虽早,但起点太低,想要追赶上那些先天便有优势的修行者,他只有这条路能走,就是重新的把自己生一遍!”
张宁宁闻言,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死死盯着长春台上那团翻涌的蒸汽,咬唇不语。
帷帐之中,崔廉吐出这口污血,虽是觉得胸口依旧沉闷,但总感觉呼吸畅快了不少。
可这片刻的爽快只不过是回眸一瞥的光阴,体内五脏六腑就立刻重新开始灼痛翻滚起来。
那疼痛连绵不绝,环环相扣,彼此相应,这方止那方起,撕心裂肺在此刻已然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切切实实的感受。
崔廉恨不得倒在地上难忍的打滚,可也只能双手杵在石台上强忍牙关,忍受着这泼天的剧痛。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水已化作洪流,将体表的污垢悉数冲刷干净还有残余。
这疼痛并未因此而终止,只是逐渐放缓,变成了时时刻刻的微痛。
恰如雨夜的大海从未给予人片刻的安宁。
崔廉刚刚松下一口气,浑身经脉就突然一堵一胀疼的崔廉立刻睁大了双眼,忍不住的大叫了出来。
“啊!”
那声音凄厉到极致惊的周遭飞鸟不敢罔顾,隔墙往来的行人,纵使身里百米犹觉震耳。
几乎每一条经脉都像是钻进了一个两指多粗的小蛇,在其体内疯狂的蠕动穿窜,就算是毛细血管,也要去挤进一条粗大的蛇尾。
体表的毛细血管开始根根爆裂渗出道道阴血将原本已剔除杂质已如白玉的身体染的血红,一缕缕黑色的炁韵像是要逃一般的。在体内疯狂的钻出,全然不顾身体的劳损,只顾猛涌。
每有一股黑色的炁韵从体内逃窜而出,都会被体外的符文瞬间炼化为最为精纯的炁韵本源,始终裹挟着顺着那些药雾的渗透再度涌入崔廉的体内,令那原本就堵塞鼓胀的感觉变得更为强烈难忍。
惨叫声不断的在空中回荡,由凄厉转为哀鸣,由哀鸣转为无力的低喘。
不到片刻时间,崔廉浑身上下已经变成了一个人形的血葫芦,鲜血几乎要染透了下方的石台。
可那些落下的鲜血都会被石台上的符文产生的高温瞬间蒸成为鲜红的雾气,原本纯白色的药雾茧房在此刻变成了一个鲜血淋漓的血团。
每一次椎骨的疼痛都让崔廉变得愈发清醒,但是这清醒令人恨不得的想要斩掉自己的生命。
太痛了!
崔廉想要咬断自己的舌头,将这些疼痛扼杀于眼下。
可齿背刚刚接触到舌头的一瞬,疼痛又迫使着他重新将嘴张开。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极端不决的疼痛之下,死亡都变成了一种尤为可悲的奢侈。
随着体内炁韵不断的逸散,那原本已被炁韵填满的经脉变得空虚,崔廉可以清晰的感受着自己的境界,在以一个极为缓慢的速度在下滑跌落,消于无形。
“快了,快了,很快就结束了!”
崔廉只能这样麻木的安慰着自己,并抽些时间回复着自己所学的经典。
崔廉吃力的盘坐起来,鲜血淋漓的双手交织在一处,摆出抱手环一的姿态,口中不断念念有词,可疼痛经常会打断他念诵的节奏,可崔廉依旧在咬牙念诵着。
不知将这经,将这文,将这篇念了多少遍,诵了多少次,崔廉的周身的修为与功法终于被化解于无物,彻底归于平凡。
周身所有的修行痕迹被冲刷干净的一瞬,崔廉并没有立刻察觉到,心底反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一丝平静。周围的风,凌空飞过鸟叫都让他无比的心安,精神仿佛重回了天地,再次归于母亲的怀抱。
又不知过了多久,身体上的疼痛终于休止,崔廉也开始从那份平静中悠悠转回心神。
“乾虚功,起!”
随着一声低喝,崔廉开始重演功法,这套原本极度生涩陌生的功法,在这反复的疼痛与折磨中,与不断的念诵参悟中逐渐变得清晰。
也恰在此时此刻,在这副已无旧时功法痕迹的身体里运转起乾虚功的第一瞬,一切就像是水到渠成一般的轻松自然。
至刚至阳的功法不断的在体内运转,将那些原本精纯的炁韵本源悉数转化为刚劲纯粹的乾虚炁韵。
不同于在旧时宗门获得的那部阴诡低迷的鬼道功法,乾虚功无时不刻不在释放着一股广大通深兼容百汇的伟力。
每一股炁韵都被转化成了最为纯粹的乳白色,动心肺之玄功,引肝肾之幽汇,兼和脾脏之中气,蕴纳六腑之轮转。自此流转不断更生,神魂自上丹下行重楼,入中丹载炁,汇与下丹存精,载精炁神三合之宝,走后庭督脉之始,凝聚三车之力,冲打百会下坠桓谷。
一个周天行至,只听得三丹汹涌,发出阵阵龙吟虎啸般的海潮。
崔廉沉入石海之中,只觉得那幅问黝黑的石海瞬间变得广大,一股浑厚的龙虎之气自周身蓬勃而出,聚于识海,盘于道心玉盘之上,左右相持,正中央元神所在之处,似起一座高山所成的古座,一尊模糊的元神盘坐于座上。
那元神左眼中似乎有星河流转,那右眼内似乎有九州山河。
长春台也在此刻发出一声阵阵低鸣,石台中央的八卦太极图疯狂旋转,黑白二气交织成旋涡,将崔廉彻底吞没。
绕在黑白二气中的洛图四象八卦之影也如同摇曳的星辰一样迅速冲入崔廉体内,如三只顶角的犀牛,破开一切桎梏冲入崔廉识海之内,化为最为原始的形象留刻于识海之上的虚空。
崔廉徐徐吸气,周遭所有的药雾炁韵,都似那鼻孔中惊息牛饮般快速回归体内,身上的伤势开始一寸寸的恢复,干涸的经脉也开始变得充盈,消散的修为也开始如火箭般急速蹿升。
入门初,入门中,入门大成,入门圆满!
达庭初,达庭中,达庭大成!
修为开始逐渐变得巩固,气息也随之变得通达。
崔廉缓慢睁开双眼,眼神中已经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沉稳。
今日长春台虽是化掉了周身的修为,但重新铸炼之后自己竟从达庭初期一跃至达庭大盛。
虽然没有达到如同张宁宁那般登堂境的层次,崔廉却是无比知足。
再回看周边,石台上腾升的药雾早已消耗一空,自己身前的那枚玉符更已经出现了珠多细小的裂纹,想必要不了多久便会彻底崩溃。
崔廉没有丝毫的迟疑,也顾不得自己身上仅穿了一条带血的底裤,一把攥住空中的玉符腾身站起一个箭步便窜出了石台包裹的帷帐。
一个滚身便落在石台前的空场,旋即滚身站起三步两步迅速的冲出长春台原有释放的威压范围,来到李简的身前。
“师父,我回来了!”
崔廉脸上没有多少的兴奋,短暂的剧烈运动令他喘息不止,但双眼中却是满眼的感激!
李简想要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但手悬于半空,一时间又不知该不该落下,赶紧回身点手。
“有没有人给我这徒儿,拿一件衣服过来,这光不溜秋的成何体统啊!”
李简言语中多了几分急切,声音也近似乎低吼。
单嗣同见状,连忙挥手示意弟子取来了一件道袍。
毕竟长春观是一处宫观,并不是什么服装城,要什么衣服都有道袍还是最常见的。
一名年轻道士快步上前,将一件素白道袍披在崔廉肩上。
崔廉刚要道谢,突然面色一变,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李简赶紧伸手将崔廉搀扶起来,耐心的将扣子扎好,满意的上下打量了几眼,才轻轻的拍了拍崔廉的肩膀。
“很好!很好!回来就好!”
在此间隙之间,单嗣同已重新运动出阳神,阳神离体将现在长春台上面用以启动的玉佩取回。
长春台重新归于平静威压再度蔓延,将原有的范围重新覆盖,只有台上蒸腾消散的血气,说明着这曾经有人在此洗练。
“景言小友,恭喜啊,这崔小友今日洗练完成来日成就必将无可限量!”单嗣同微笑的走了过来,礼貌地向李简行了一礼,并向崔廉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长春台虽然是天长观可以用来洗练修行的宝贝,但是自古至今能在这长春台上活着走下来的弟子却没有几个。
李简也赶紧躬身还礼,“多谢单老前辈相助,我这徒儿无论日后有何成就,皆仰仗天长观今日借宝之大恩!今日之行也算是我李简欠与前辈的一个人情!来日必将回报!”
单嗣同听到回报二字,原本已经松弛的神经再度紧绷起来,扬起的嘴角也止不住的僵硬下垂。
回报?
这小子不会又要干什么吧!
“哈哈!景言小友真是客气了,能够帮助一下后生晚辈也算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该做的事!回报的什么的就不用了,说多了这些还是有伤和气啊!”
李简闻听此言,不觉得有些尴尬,他也猜出来单嗣同是猜错了自己的用意。
不过这样也好少欠一个人情也少还一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本来也没想真的回报什么,既然单嗣同都这么说了,那自己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了。
想到这,李简淡然一笑,“单老前辈竟如此提携晚辈,那么晚辈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这东西都用了,我不做表示也不好啊,那么这样,我请前辈吃个饭如何?”
单嗣同赶紧摆手,“这就不用了!你是正一,我是全真,我是要吃斋守戒的!你已不住观多年早已成了火居,你平日里是吃肉的,我又不吃,这饭还是免了吧!”
“这怎么好意思啊!我知道京城有一家馆子是全素的,咱们要不去走一趟?”
单嗣同摆手摆的更急了。
吃你的东西,鬼知道会付出点什么代价,那两个现在还在床上起不来炕呢!
我这么一把老骨头了,万一吃了点什么东西回来再躺上一年半载的还活不活了。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这事儿来日方长有缘再聚嘛!要不现在我们在斋堂将就凑合一口,也就算了!”
“那怎么好意思!”
“没事,就这么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