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亦凝一直在湖边坐着。
叶清言过去的时候，看到叶俞言她们蹲在不远处，不敢走得太近，也不敢离开，不错眼地盯着许亦凝。
见她来了，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叶俞言推了她一把：“凝儿姐姐不让我们过去，你快去劝劝她。”
叶清言点点头，走到了许亦凝身边。
许亦凝抱着膝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听见动静抬起头来，见是她，并没有什么反应。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叶清言问。
许亦凝没说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
兴许因为叶俞言和叶时言都是叶家人，哪怕她们从小便相识，哪怕她很喜欢两个妹妹，眼下她也不想与她们说话。
反倒是叶清言，这个没有血缘的妹妹帮了她几次，说话做事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成熟稳重。眼下许亦凝的心中乱作一团，很需要有人人能为她解答，而她刚好。
“凝儿姐姐，”叶清言开口道，“你恨姑母么？”
许亦凝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叶清言叹了一口气。
“方才我听了你同姑母说的话，有一句我很不赞同。”她说，“你说姑母已经嫁进了许家，就不能再念着叶家了，那以后等你成了亲，你就会与许家断绝关系吗？”
许亦凝愣住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叶清言自顾自地说道：“有句古话叫家和万事兴，我想，凝儿姐姐你是很认同这句话的，你想要家中和睦。”
“可是你也看见了，你祖母和你父亲，他们不是这样想的啊！是他们一直在欺负姑母。”
“你想要的‘家和’，实现的前提是让姑母将所有的委屈和不公都咽下去，让姑母忍一辈子，被欺负一辈子——你当真愿意让姑母这样做吗？”
“我不愿意！”许亦凝脱口而出，“母亲她、她不能受这种委屈……”
天知道看见后院的那些姨娘时，她心中有多恨。哪怕姨娘们对母亲毕恭毕敬，她依旧觉得所有人都十分碍眼。
母亲为什么不学着其他夫人，将那些姨娘都发卖了呢？若是没有了那些姨娘，父亲就会将心思更多地放在母亲身上，放在她身上了……
许亦凝将疑惑问了出来。
叶清言心中微微一叹，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她多了几分耐心和怜悯：“因为姑母知道，并不是姨娘的问题。”
“就算将府中的这几个姨娘打发了，难道就不会再有新人进来了么？那些女人，有几个能够为自己做主？而被打发出去，等着她们的又是什么样的命运？姑母也不过是看透了这些，可怜她们身不由己罢了。”
“那母亲可以去约束父亲，至少别将人带到府中……”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许亦凝沉默了下去，她知道叶清言说的是对的。
不将人带回来，维系着夫妻和睦的假象，又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呢？”叶清言说，“不外乎是让别人觉得你父亲爱重姑母，让许府上下都不敢怠慢姑母罢了。”
“可那爱重是假的，对姑母而言没有任何意义。至于怠慢，姑母的出身摆在这里，哪怕府里有再多的姨娘，都没人敢怠慢她。”
“凝儿姐姐，你以为自己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许府给你的吗？不是的，是姑母。”
“对许家而言，你只是个小姐而已。虽然是嫡出，但许家二房三房，同样有嫡出的小姐，你没有任何特别的。甚至因为大房没有儿子，你比不上二房三房的小姐。”
“但对姑母而言，你是她唯一的孩子，是她的掌上明珠。你父亲有许多个女儿，但她只有你一个。”
许久之后，许亦凝哑着嗓子说道：“可我还是难过。”
“我……我知道母亲过得不痛快，却没想过她会……她竟会……”
叶清言也抱着膝：“我的生父死得很早，我没有见过他。”
“我娘偶尔会说起他来，那时候他们的日子过得很是清贫，但他对我娘很好，舍不得我娘做活，过年的时候买了肉，加了白菜炖好，他让我娘吃肉，他自己吃白菜。”
“我想要是他还活着的话，我娘应当过得很幸福吧？但后来我发现，我其实并不想念他，想到他去世了，我也并不难过。”
“人怎么会为了见不到一个没见过的人难过呢？我只是为我娘难过，他不在了，我娘过得辛苦极了。”
叶清言看着许亦凝：“凝儿姐姐，你当真为了你父亲难过吗？”
“我……”
许亦凝的心口闷得厉害。
她想说难过，但她发觉，自己几乎连父亲的声音都想不起来了。
她试着回忆父亲，却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她毕恭毕敬地叫他父亲，他淡漠地扫自己一眼，偶尔点点头，不会停下来同她说话，也吝于将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
她要为了这个影子，去告发母亲么？
但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应当难过，她必须难过，否则便是不孝。
“若今日受伤的是姑母，或者你的哪一位舅父，或者是我和俞言她们中的一个，你会难过吗？”
“会！”许亦凝脱口而出，随即便愣住了。
原来有些问题并非没有答案，犹豫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见她怔怔地发呆，叶清言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离开了。
有些事要自己想通才行，别人劝再多都是没有用的。
“走吧。”她对叶俞言和叶时言说。
“凝儿姐姐不会有事吧？”叶时言担心地问。
叶清言摇摇头：“让她独自静一静吧。”
两人乖乖地跟在她后面，走出不远之后，叶俞言终于将好奇了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小言小言，姑母方才叫你留下时对你说了什么啊？”
叶清言淡淡地说：“你不是都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啊！”叶俞言的嘴巴大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真、真、真的是姑母把……”
“闭嘴吧你！”叶时言抬起手捏住了她的嘴。
这可是在许府，万一被别人听见就坏事了！
“哦，对了，还有一桩事。”叶清言说，“我过两日要回一趟长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