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最后不欢而散，而在离席之前，叶明善又丢下了一个消息。
“今日进宫，我将虎符交于陛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短则一年，长则三五载，我都会留在京城。”
后半句话他没说，兴许以后再也不能领兵出战了。
但只是这前面一句就已经不亚于晴天霹雳了。
叶老夫人收起了脸上的不快，握住叶明善的手。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叶家世代忠良，皇上为何收回虎符？”
叶明善安抚道：“母亲不要想太多，此事是我主动提起的。”
“难道是皇上对叶家有了疑心？”叶明德的脑子转得更快些，“这时候暂退一步也好，太子失踪，前朝后宫虽表面上一派祥和，和其实暗流涌动，大哥虽无心权势，却总有人想要拉拢，落在皇上眼中，只会加重对叶家的怀疑。”
“是，”叶明善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所以才交出虎符。”
叶老夫人的面色缓和了些，目光却越发沉郁：“皇上就这样应允了？”
叶明善笑笑：“皇上收下了虎符，并未多说什么。”
叶老夫人一阵心凉：“叶家三代男儿，死在战场上不计其数，如今却换得皇上的猜忌，当真是……”
“母亲！”叶明善略提高了些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叶老夫人也知道自己此番话不妥，怆然一笑：“你父亲若是知道会有今日，不知在九泉之下会作何感想。”
“父亲会理解的。”叶明善说道，“您不是常抱怨我与谨言在家的时间太少么？如今儿子终于可以好好陪陪您了。”
叶老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若按着我心中所想，自然是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的，只是朝中如今本就没有什么武将，我怕的是再起战事，又要召你出征，而那时你没了虎符，真到了战场之上，只怕要处处掣肘……”
“往后的事，等真到了那一日再说。”叶明善说，“且谨言生擒了铁勒部的大王子袁纥摩，他有意与我们结盟，西北那边总能安稳一阵。”
他抬起头看向叶明德：“老二这段时间低调些，不管是王家还是柳家，不要同他们走太近。”
叶明德点头应了：“平日里也只是有些生意上的往来罢了。大哥是觉得后宫中要出事？”他问。
“只是猜测而已。”叶明善眉头紧锁，“今日出宫的时候，远远地看到贵妃乘着轿辇去见皇上，那轿辇的形制……未免有些过了。且听皇上身边的赵公公说，皇后提了几次，想要将五皇子记到自己名下。”
叶明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大哥放心。”
时间不早了，众人就此散了。叶明善送叶老夫人回去，来到自己的书房里，却看到叶谨言正在等他。
“怎么还不去睡？”他问。
“父亲，儿子有一事不明。”叶谨言上前一步，“您既然已经决意暂避锋芒，为何又让儿子留在昭武军中？”
叶明善一哂：“昭武军是你祖父一手带出来的，后来又交到了我的手上。这样一支军队，你觉得皇上会放心用么？如今西北战事平息，皇上怕是想要将昭武军打散了，编到其他军中。”
他拍了拍叶谨言的肩膀：“你有军功在身，如今年纪虽小，昭武军众人对你却信服，留你在军中，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叶谨言微微垂下眼帘：“儿子明白了。”
“回去睡吧，”叶明善说道，“小言她们刚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明日你若是有空，就带着她们到处转转。”
“父亲不去么？”叶谨言问。
叶明善虚握着拳放到唇边，咳嗽了一声：“我便不去了。”
在长风镇也就罢了，京城里人多口杂，没名没份的，他跟着反倒会叫人说闲话。
他是不在乎的，但不能叫旁人说于氏。
叶谨言微笑着应了：“儿子知道了。”
从书房里出来，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
叶谨言抬起头，与长风镇的阴雨连绵不同，京城的夜空里满是星辰，明天会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前世父亲一直领兵在外，直到后来受了重伤，才不得不回京养病，而昭武军也交到了他的手里。
今生的父亲却激流勇退，早早便交出了兵权。
命运的齿轮紧密咬合，他拨动了其中的一个，就改变了其走向。
这样很好，叶谨言想道，很好。
……
周清言狠狠地睡了一下午，醒过来的时候，屋里已经点了灯。
门响了一声，于氏进了屋，看她醒了，就叫她起来。
“小二送了饭菜来，”她说道，“我给金贵送了些过去，刚想着叫你，没想到你便醒了。”
周清言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刚刚睁开眼，她的脑子还不大清醒。
“马大头又定了许多菜过来，”于氏絮絮叨叨的，“明日见了他，我一定要告诉他不要再破费了。”
“咱们今日歇了一整日，明天就去外头逛逛吧。先看看那几间铺子，再寻个院子，最好能买下来，要是太贵的话，赁下来也是好的。等安顿妥当了，再叫秀梅她们也都过来，否则身边没个熟悉的人，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方才我下楼的时候碰到了掌柜，他还问用不用再烧些热水送上来……小言？”
“嘘。”周清言抬起一只手，另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放到了唇边，示意于氏先不要说话。
于氏不解，但还是闭上嘴，屏住了呼吸。
周清言侧耳倾听着，过了片刻，又爬到床的最里侧，将耳朵贴在了墙壁上。
隔壁传来隐约的“呜呜”声，声音稚嫩，似乎还带着一点哭腔。
她刚才乍一醒过来，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会儿终于实实在在地确定了，隔壁确实有人在哭。
且那哭声很不对头，不像是怕惊扰到别人的压抑哭声，反倒更像是被人堵了嘴，连哭都哭不痛快。
“娘，”她轻声问于氏，“咱们旁边住着的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