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凡蹲在破庙门槛上啃红薯时,眼角余光瞥见城墙根下那道金纹又闪了闪。
这是天名录第七次往他这儿塞聘书了——上回是纸鸡,前天变作会下金蛋的蛤蟆,昨儿更离谱,直接化成个扎着官帽的小泥人,举着\"特招\"二字的木牌在供桌上转圈。
\"还来?\"他把最后半块红薯抛向老母鸡,看那鸡扑棱着翅膀接住,突然\"咔\"地捏碎手里的红薯皮。
碎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暗褐色的星子。\"当我是摆摊儿的?
今天给个甜枣,明天塞个秤砣?\"他扯了扯皱巴巴的道袍,袖口露出半截红绳,那是赖瑶用捡来的丝线给他编的,说能挡霉运。
风卷着街角的糖画香扑过来,他忽然笑了。
这笑从喉管里滚出来,带着股子顽劣的野气,震得老母鸡扑棱着翅膀躲进鸡窝。\"你们不让我当神?\"他对着城墙方向扬声,声音混着糖画摊的吆喝飘出去,\"行啊,那我给你们封一批神。\"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啪嗒\"一声。
赖瑶举着根糖葫芦从墙根儿窜出来,糖渣子沾在她发梢:\"我报名!
我第一个!\"她扎着的马尾辫晃得像团火,糖葫芦尖儿差点戳到卜凡鼻尖,\"我要当野神!\"
\"急什么?\"卜凡屈指弹了下她额头,转身从供桌底下摸出块破木板,用烧火棍在上面歪歪扭扭画字。
赖雪抱着一摞古籍从庙门进来,月白裙角沾着星点墨痕:\"规则得先立稳。\"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玉簪——那是紫菱用星钥碎片磨的,能显隐文字,\"天名录只认'天授神格',可没说不许'民封神只'。\"
\"三条!\"卜凡把烧火棍往地上一杵,火星子溅到赖瑶鞋尖,\"第一,得干过最丢脸的事;第二,得让百人笑出声;第三,得敢对天劫说'你瞅啥'!\"他转身时道袍扫过供桌,那只总压着聘书的老母鸡\"咕咕\"叫着跳上他肩头,\"就今天,城门口搭台!\"
紫菱抱着星钥从庙梁上翻下来,银链在阳光下晃出细碎光斑:\"检测到规则盲区。\"她指尖抚过星钥表面,光纹像活了似的爬向赖雪手里的古籍,\"天规里'神格唯一性'那条,正好卡这儿。\"赖雪低头翻书的动作顿住,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民间自发的神位烙印,属于...情绪共鸣型。\"
城门口的老槐树下,临时搭的草台被晒得冒热气。
赖瑶第一个蹦上台,发梢还沾着糖渣:\"我表演'被雷劈后跳脱衣舞'!\"她扯了扯身上的粗布短打,突然从怀里摸出个焦黑的铜铃——那是上个月雷雨天她非要去摘避雷针上的铜铃,结果被劈得头发翘成刺猬,\"当时我浑身冒黑烟,衣裳滋滋响,心想反正要成焦炭了,不如跳个痛快!\"
她踮着脚转了个圈,粗布外衣\"唰\"地滑到腰间,露出里面绣着小狐狸的红肚兜。
台下哄笑声炸成一片,卖糖葫芦的老汉拍着大腿直咳嗽,挑水的汉子把水桶都撞翻了,水溅湿了小乞丐的破鞋。\"好!\"卜凡站在台边拍巴掌,老母鸡在他肩头扑棱翅膀,\"第二条过了!\"
\"那第一条?\"赖雪举着古籍挤到台前,墨笔在纸页上飞,\"最丢脸的事?\"
\"上个月偷喝野神大人的红薯酒,醉得抱着狗啃!\"赖瑶叉着腰喊,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她突然踮脚凑近卜凡耳边:\"第三条我也敢——上次被雷劈,我还对雷喊'你瞅啥'来着!\"
\"成!\"卜凡抄起块红布往她脖子上一系,\"赖瑶,封你为'雷劈小凤凰'!\"
话音未落,紫菱怀里的星钥\"嗡\"地震动。
她盯着光纹倒抽口气:\"烙印形成了!
百姓的笑声在天名录边缘搅出波纹!\"赖雪凑过去看,纸页上的墨字突然泛起金光,\"情绪共鸣强度...够了!\"她抓起笔在台边立起的青石碑上刻字,\"野神认证碑,成!\"
日头移到西墙时,草台已经围了三层人。
小乞丐抹着鼻涕冲上台:\"我用鼻涕画符吓退恶霸!\"他掏出块油乎乎的破布,上面沾着晶亮的鼻涕印子,\"那天他们要抢我馒头,我急得拿鼻涕在墙上画符,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结果那恶霸被自己影子吓瘫了!\"
\"好!\"卜凡抄起块红薯往供桌上一砸,\"鼻涕真君,封!\"
卖豆腐的老汉晃着白围裙挤上来,嗓门儿亮得像敲铜锣:\"我骂街押韵如诗!\"他清了清嗓子,\"你个挨千刀的抢我豆,缺德冒烟烂脚趾!
偷我豆腐遭雷劈,劈完还得喂蚂蚁!\"台下笑倒一片,连赖雪都捂着嘴直抖,\"这押韵,比我抄的道经顺溜!\"
\"嘴炮元帅,封!\"
最后上台的是只花斑小狗,叼着半截糖葫芦冲卜凡摇尾巴。\"它见神咬神!\"小乞丐举着被啃出牙印的聘书喊,\"前儿天名录的泥人小官儿来,它扑上去就咬,把官帽都啃秃了!\"
卜凡弯腰揉了揉小狗耳朵:\"狗中战神,封!\"
每封一人,台下百姓便齐呼其号。
声浪像涨潮的海水,撞得青石碑嗡嗡作响。
紫菱盯着星钥,光纹已从细波变成燎原的野火:\"天名录在抖!
他们的规则网...破了!\"
话音刚落,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七道金光穿透云层,像七把淬了火的剑,劈头盖脸扎向草台。\"清神令!\"赖雪脸色骤变,古籍\"啪\"地掉在地上,\"天名录震怒了!\"
卜凡仰头望着劈来的雷,突然笑出了声。
他跃上草台最高处,道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你们打的是名字?\"他摸出怀里的风筝——不知何时,台边已立起千只纸鸢,\"那我让名字满天飞!\"
他大笔一挥,把\"鼻涕真君雷劈小凤凰狗中战神\"全写在风筝上,抬手一抛:\"放!\"
千只风筝呼啦啦窜上云霄,在雷云中穿梭。
第一道雷劈下时,纸鸢\"轰\"地炸成碎片,可台下瞬间响起百声齐喊:\"鼻涕真君!\"那喊声凝成道半透明的虚影,硬扛住了雷劫。
第二道雷劈向\"嘴炮元帅\"的风筝,百姓喊声更烈:\"嘴炮元帅!\"虚影头顶的雷光竟弱了三分。
第七道雷劈下时,卜凡猛然撕开衣襟。
胸口那道狰狞的疤痕露了出来——那是他刚入道时硬抗天劫留下的,像条暗红色的蜈蚣。\"我封的神,不拜天,不认谱!\"他的声音混着雷声炸响,\"只认一个理儿:活得像自己,就是真神!\"
千只风筝同时炸裂,化作漫天金粉。
每粒金粉都映着张笑脸——小乞丐的鼻涕、赖瑶的红肚兜、卖豆腐老汉的白围裙,全在金光里晃。
百姓自发的呼喊声浪掀翻了云层:\"野神千千万,卜凡是头领!\"
紫菱的星钥突然弹出刺目白光,上面浮起行小字:\"检测到大规模民间神格觉醒......建议:封锁?
镇压?
或......重新定义'神'?\"
晚风卷着金粉掠过城墙根。
有个小乞丐摸了摸发烫的额头,嘟囔:\"咋觉着...这金粉落我脑门儿上,跟烧火似的?\"
赖雪捡起地上的古籍,发现书页间不知何时多了道金纹,正缓缓爬向\"神格\"二字。
紫菱盯着星钥,光纹里隐约有黑色的裂痕在蔓延:\"天名录的规则网...在漏。\"
老槐树上,那只被封为\"狗中战神\"的花斑小狗突然竖起耳朵,冲着东边城墙低吼。
那里的云层里,有团暗紫色的雾气正缓缓聚集,像团未燃尽的炭。
卜凡弯腰捡起块金粉,放在手心里。
金粉烫得他指尖发疼,却迟迟没有消散。
他望着渐渐沉落的夕阳,嘴角勾起抹笑——比之前更野,更烫。
三日后的清晨,赖瑶揉着眼睛推开庙门。
她看见供桌上的老母鸡正对着空气打鸣,鸡毛炸得像团毛球。\"咋了?\"她凑近去看,突然倒抽口气——老母鸡面前的空气里,竟浮着行淡金色的小字:\"鼻涕真君...今日卯时,鼻头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