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的霉味还裹在鼻腔里,赖雪的指尖刚触到残碑,古籍里那些晦涩的记载便如潮水般涌上来——\"真名契,上古定魂至宝,以百人共认之名为印,锁一魂本真,断万法篡改\"。
她喉结动了动,碑身的暖金符文正顺着她掌心的印记往血管里钻,像一群急着报信的萤火虫。
\"这不对。\"紫菱的星钥突然烫得她缩手,银芒在碑面扫出一道光痕,\"卜凡\"二字下竟浮着层暗金符纹,像块被强行糊上去的补丁。
她盯着那团扭曲的纹路,眼尾微微发颤:\"我在仙域见过这种手法——用'正统命名权'重定义人格。
他们要把他变成......\"
\"无情绪、无弱点、能被操控的神。\"赖雪替她说完,声音像冰碴子刮过瓷碗。
赖瑶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三天前她在破庙找到半块被烧了边的糖画,糖渣里还粘着卜凡的口头禅\"甜过初恋\";昨天她翻出他藏在房梁上的臭袜子,袜底用炭笔写着\"赖瑶的嫁妆基金\"。
可眼前这破碑上的\"卜凡\",却像被谁用尺子量着刻出来的,连笔锋都端得周正。
\"凭什么?\"她突然吼出声,巴掌重重拍在暗金符纹上。
残碑猛地一颤。
\"别——\"卜凡的声音从灰雾碎渣里挤出来,带着点气若游丝的急,\"硬来......名字不是刻的,是活出来的......\"
赖瑶的手悬在半空,指节发白。
她看见符纹被拍碎的地方,\"卜凡\"两个字竟开始模糊,像被水浸了的墨。
紫菱的星钥\"叮\"地坠地,映出她发红的眼眶:\"他的本真被锁在记忆里,强行剥离......会散的。\"
赖雪突然抓住赖瑶的手腕。
她的掌心还留着残碑的温度,那些古籍里没写的细节此刻清晰起来——\"真名契要'百人共认'才能激活,认的不是名字,是......\"她望着赖瑶怀里还沾着泥的油纸包,突然笑了,\"是那个会蹲在墙角啃臭豆腐,被狗追得爬树还喊'你上来啊'的人。\"
\"重走他的旧路。\"赖雪转身时,袖中共鸣符簌簌作响,\"唤醒所有记得他'不像神'的人。\"
破城巷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
赖雪蹲在墙根,面前的小乞丐正用脏手指抠鼻孔。
三天前卜凡就是在这里,把最后半块烤红薯塞给这孩子,还教他用最地道的市井骂法回怼抢钱的地痞:\"你那脸长得,跟灶王爷掉煤堆里——黑眉黑眼不是神!\"
\"小豆子,\"赖雪摸出块桂花糖,\"你记得他怎么教你骂人吗?\"
小乞丐的眼睛突然亮了。
他踮着脚爬到墙头上,扯着嗓子喊:\"你那脸长得——\"尾音拐了八道弯,活脱脱卜凡的调调。
赖雪摸出刻着符文的竹筒,把这声喊装了进去。
竹筒刚合上,表面就浮起道淡金纹路。
西山守墓老翁的竹烟杆敲在石桌上。
紫菱蹲在他脚边,星钥的银光映着老人颤巍巍的手。
三个月前卜凡来讨水喝,看见墓碑上刻着\"静虚子之墓\",拍着大腿笑:\"静虚子?
我看是静虚子怕吵,才躲地下听不见我说话!\"
\"那小子啊......\"老翁突然笑出了眼泪,烟杆在地上画着圈,\"他说阎王怕他吵,所以活着的时候不许他死,不然地府要成戏台子。\"紫菱的星钥自动亮起,把这段话录进银芒里,连老翁笑时漏风的口音都没漏掉。
破庙的断墙上还留着卜凡用木炭画的猪。
赖瑶蹲在门槛上,面前摆着筐烤得流蜜的红薯。
路过的挑夫放下担子:\"丫头,这地儿可没神仙——哦哟,你这红薯香得很!\"
\"您记得卜凡吗?\"赖瑶剥了个红薯递过去,\"最丢脸的那个。\"
挑夫的嘴突然咧到耳根:\"咋不记得!
去年他追着偷瓜的小贼跑,结果自己绊在瓜藤上,裤裆裂得能看见红裤衩!\"
卖花阿婆凑过来:\"我记得!
他给我家闺女扎风筝,说'这是凤凰',结果飞起来像只胖鸭子!\"
说书先生拍着醒木:\"还有回他喝醉了,抱着土地公像哭,说'你咋比我还瘦?
我分你半块饼'!\"
赖瑶的眼泪滴在红薯上。
她摸出个小本本,每记一条,就往筐里添块红薯。
日头西斜时,筐空了,本子满了,破庙里攒了二十多号人,全在抢着说\"最丢脸的卜凡\"。
月上中天时,三人回到井底。
残碑周围堆满了竹筒、星钥、还有赖瑶的小本本。
赖雪捏碎第一个竹筒,小乞丐的骂声炸开来;紫菱轻敲星钥,守墓老翁的笑声飘起来;赖瑶翻开本子,挑夫的哄闹、阿婆的调侃、说书先生的醒木声,像一群蝴蝶扑向残碑。
碑身的微光开始闪烁,像有人在里头点灯笼。
\"你们......\"卜凡的声音混着红薯香和松木香,比三天前清亮了些,\"还记得我尿裤子那回?\"
众人哄笑。
残碑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卜凡\"二字冲破模糊的雾,笔锋歪歪扭扭,却带着股横冲直撞的劲——那是用树枝在地上划的,用炭块在墙上涂的,用糖稀在纸上画的,所有不完美的、鲜活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卜凡\"。
南荒深处,隐秘祭坛的青铜鼎\"轰\"地炸裂。
黑袍人捂着心口,嘴角的血滴在刻满神纹的地砖上:\"他竟......用羞耻复活自己?!\"
\"等等。\"紫菱突然按住残碑。
她的指尖触到碑底一道极细的暗纹,星钥的银芒顺着纹路爬上去,映出几个古字:\"天名录认证\"。
\"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赖雪盯着暗纹,眼底翻涌着冷光,\"认证后,就能用规则锁死他的性格,把'野路子'变成'正统神'。\"
卜凡的身影在金光里凝现。
这回他没飘着,稳稳站在残碑前,能看清他发梢沾着的草屑,和嘴角那道没擦干净的糖渍。
他歪头笑:\"那我得在被'封神'前......\"
话音未落,残碑\"咔嚓\"裂开道缝。
一只泥巴捏的迷你卜凡滚了出来,圆滚滚的脸蛋上沾着泥点,眨眨眼,脆生生喊了声:\"妈——\"
众人先是愣住,接着爆发出比之前更响的笑声。
赖瑶笑得蹲在地上,赖雪捂着脸肩膀直颤,紫菱的星钥都跟着笑声嗡嗡作响。
在这笑声里,残碑上最后一道暗纹\"啪\"地碎裂,像片被风吹散的灰。
夜更深了。
卜凡的身影还凝在那里,这次能站半刻钟。
他摸着下巴看自己的手,突然伸手戳了戳赖瑶的额头:\"哭啥?
再哭抹你脸上——跟三天前一样。\"
赖瑶抽了抽鼻子,反手戳他胸口:\"你现在能站这么久,下回是不是要请我们吃臭豆腐?\"
\"请十碗。\"卜凡咧嘴,\"加双份辣椒。\"
残碑的金光渐弱,却比之前更暖。
紫菱望着碑上的\"卜凡\"二字,突然轻声道:\"天名录的认证......快到了。\"
赖雪摸出枚共鸣符,符上还留着小乞丐的骂声。
她望着卜凡眼里跳动的光,笑了:\"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野神。\"
卜凡的身影开始变淡,可嘴角的笑还在。
他消失前的最后一句话,混着众人的笑声飘起来:\"记得给我留碗臭豆腐......加蒜。\"
井外的天,不知何时有星光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