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缘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世间险恶”。
秦晋并没有直接惩罚阴缘，而是将他放走。
至于是否释放梦幽，也没有直接说明，而是告诉他以后他说不定改变自己的想法。
一个人最大的目标注定无法实现，本该陷入消沉之中。
但杜小慧没有给他消沉的机会，而是让他完成几个任务。
若是完成得好，说不定会重新考虑他的愿望。
阴缘自然是干劲十足的投入了任务之中。
然后，他就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发现了许多与自己拥有相似经历的人。
这些人无一不是在人生最初的阶段中，拥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亲情又或是友情。
但是给予他们这段感情的人，却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自我牺牲为他们创造了生存又或是更进一步的机会。
这些人都和他一样，毕生的目标就是让曾经那个人复活过来。
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世界那么大，再稀奇的事情，也能找出海量的案例。
可是当接触到那些正在准备冲击主宰之位的修行者，并且这些修行者的“那个人”全部都是主宰，并且都承诺过会帮助他们成就主宰的时候，阴缘立即就不淡定了。
主宰之位有多少？
没有人具体的统计过，但是现存的主宰绝对不超过一万名。
因为已知法则的数量就没有超过一万条。
主宰总共只有几千位，游历下界的主宰就有几千个那么多？
即便有那么多，陷入情感旋涡并且舍身为人的主宰转世身也有那么多？
就算这些主宰吃饱了没事干，都下界游历，并且付出了真感情，但是每一个主宰转世身都愿意以身试法，亲手帮助修炼者成就主宰之位？
甚至大部分修炼者盯上的都是同一条法则。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巧合？阴缘也成了巧合中的一份子？
放屁！
阴缘只是单纯，但他可不蠢！
能走到修行者最巅峰的存在，有几个是蠢人？
更何况，再蠢的人，看到这种大规模的巧合，也会产生怀疑了吧？
抱着怀疑的态度，阴缘追查下去。
作为新晋的顶级法则主宰，天生就有其他主宰无法比拟的强大实力。
虽说阴缘被废过一次，但是在他面见主宰并且平安归来之后，就证明圣者已经认可了他主宰的身份。
从今往后，他就是真正的顶级法则主宰。
法则主宰在层次上都是相同的，不存在尊卑之分，但存在基于所掌控法则的强弱之别。
其他法则主宰不必在顶级法则主宰面前卑躬屈膝，也绝对不会想要与一名顶级法则主宰交恶。
阴缘想要查的事情，在法则主宰中根本就算不上秘密，许多法则主宰都有所耳闻。
如果梦魇主宰还在，他们不会乱说。
但梦魇主宰已经没了，而且现在还有顶级法则主宰亲自上门询问，那就只能有什么说什么了。
基本上没用多大的力气，就查明了一切的真相。
在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量产的廉价投资品之后，阴缘的天塌了。
当然，真正的天不会塌。
可一个人为之奋斗一生的信念就是这个人的“天”，这片“天”塌下来，比真正的天崩还要可怕。
如果一个人，他的感情、他的人生、他的信念，全部都是假的，是被人粗糙到敷衍的设计好的，那么他的一切努力和成就，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试图欺骗自己，认为自己是最特别的，是遇到真感情的那个。
也许梦幽对自己是真心的呢？
可是海量的证据，以及曾经冲击主宰失败的那些案例，都仿佛在诉说着他的自我欺骗有多可笑。
想要借酒浇愁？
这世界上哪有能让主宰喝醉的酒？
最终，阴缘只能躺在最初与梦幽相遇的那座山谷，茫然的望着天空。
他是一位无比尊贵的法则主宰，圣者之下第一人。
但是他却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引人发笑的滑稽小丑。
空间突然泛起一丝丝波纹。
两道身影从波纹中缓缓走了出来。
“两位圣者。”
阴缘招呼了一声，却没有起身。
他满眼都是死灰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极了一条风干的咸鱼。
“知道自己有多可笑了吗？”杜小慧满脸嫌弃的说道。
“多谢圣者提点。阴缘自知有罪，求圣者责罚。”
阴缘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向着秦晋和杜小慧行了个礼。
时至今日，他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也知道了圣者愤怒的来源。
大概，以自己这样的智慧和心性，真的不配成为顶尖法则的法则主宰。
“知道了就好。”秦晋笑道，“看样子，你还是没有放下，那么，就去看看祂吧。”
说罢，秦晋一挥手，一道门户出现在阴缘面前。
阴缘凝望着那道门户。
里面有自己无数岁月以来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如果是以前，那么他肯定会不假思索的冲进去拯救祂。
可是现在，他犹豫了。
还有那个必要吗？
“多谢圣者。”阴缘恭敬道，“但是，不必了，我自知罪孽深重，甘愿受罚。”
“主人的命令，有你拒绝的余地？给我滚进去！”杜小慧一脚将祂踢进了门户之中。
下一刻，阴缘感觉到一股灼热感袭来。
脚下，是一片四处流淌着岩浆的赤红色大地。
哪怕身为主宰，阴缘都感受到了灼热带来的刺痛感。
在远方，有一座低矮的火山，火山口中翻涌着滚烫的岩浆，隐隐有凄惨的叫声在天地间回荡。
阴缘忍不住向着火山口的方向走去。
主宰脚下咫尺天涯，只是一步之间，祂便来到了火山口的上方。
向下望去，只见一个人影正在火山口的岩浆中翻滚。
落入岩浆中的躯体，缓缓被灼热的岩浆融化。
皮肤、血肉、骨骼、灵魂，慢慢被灼烧成灰。
可是，在烟消云散之后，那道身影却又再次出现，然后落入岩浆之中，周而复始的循环着。
“梦，梦幽……”
阴缘情不自禁的喊出了一个名字。
正在岩浆中挣扎的身影猛然抬起头。
那是一张精致小巧的少女脸庞。
她迷茫了一瞬间，随即露出狂喜的神色。
正当她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已经沉了下去，被岩浆烧成了灰烬。
等待再次复活，她毫不犹豫的向着阴缘大声呼喊：“救我！快救我！”
阴缘一伸手，将那道快要落入岩浆中的身影捞了出来。
女子惊魂未定，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惊喜道：“阴缘，是你！你成功了对吗？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你！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够成功！”
女子又哭又笑，一张脸上仿佛上演了人生百态。
随后，她紧紧抓着阴缘的手臂，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声嘶力竭的喊道：“救我！你一定要救我！我可是为了你才落到这种地步的！你已经是主宰了，圣者肯定不会为难你的！快，快带我离开这个地方！”
再次看到这张脸，再次遇到这个人，阴缘发现自己的内心平静得可怕。
没有被欺骗的仇恨，也没有曾经的情谊，有的只是一种释然。
“我念念不忘的，是眼前这个人吗？”
“是也不是。”
“我所爱的，是梦幽，是那个为我付出一切的女人。”
“而不是，梦魇主宰。”
“或许我曾经的一切都是假的，是被人设计的，是被人安排的，但曾经的那些经历确是真的，现在的我，也是真的！”
“谎言中的感情，却造就了真实的我。”
“现在的我，是阴魂法则主宰，阴缘！”
阴缘的双目中，绽放出坚定的神采。
“啪啪啪——”
鼓掌声响起。
两道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阴缘身后。
阴缘转过身，只见秦晋和杜小慧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想通了？”秦晋问道。
阴缘郑重的对秦晋鞠躬作揖，说道：“想通了。”
“大人！圣者大人！”
梦幽连滚带爬的来到杜小慧脚边，惊恐道：“圣者饶命！圣者饶命啊！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圣者放我一条生路吧！”
“滚开！”杜小慧皱着眉，一脚将她踢开。
“阴缘！阴缘！快，快求圣者放过我！快呀！”
梦幽满脸狰狞的抓住阴缘的双臂，双眼中布满了血丝。
一位法则主宰，不该如此不堪。
但祂早已被废除主宰之位，就连一身修为都被削去，只留一具空壳和孱弱的灵魂，承受无尽的酷刑。
祂的心性和智慧，早已在折磨中丧失殆尽。
秦晋看向阴缘，“说吧，这一次，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主人。”杜小慧皱眉，拉了拉秦晋的衣摆。
“乖。”秦晋摸了摸她的脑袋。
杜小慧只能低头不语。
阴缘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我希望大人能饶恕梦幽的罪孽。”
“哦？为何？”秦晋饶有兴趣的问道。
“了却因果。”阴缘一字一顿的说道。
虽然一切都是谎言，但终究是梦游的存在，激励了曾经的他，也让他有了如今的成就。
即便没有了那份期待与渴望，但他依然想要给曾经的自己一个交代。
“不准！”秦晋淡淡的说道。
阴缘顿时愕然。
“此人干扰天地秩序，罪孽深重，若是以后主宰都有样学样，世界还能清净吗？先例不可开！”
“不过，活罪可免。”
秦晋伸手一指。
梦幽的身体和灵魂，顿时化为乌有。
“多谢大人成全。”
阴缘再次躬身下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