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函谷关前斑驳的土地,浸染成一片殷红。
战场上的血腥味道尚未散尽,微凉的夜风里掩盖不住的是浓浓的杀气。
是夜,中军大帐内,在油灯和月光的映射下,诸葛亮那清瘦的身形被拉得很长,他站在沙盘旁,静立良久。
“从明日起,找几个嘴皮子利索的兵士,坐在函谷关下辱骂司马懿,最好把他的全家老小以及祖宗十八代骂个遍...”诸葛亮转过头突然说道。
张苞一愣,粗狂的脸色闪过一丝错愕,下意识询问道:“丞相这是何意?激将法逼那老狐狸出关吗?”
“那老狐狸是不会出关的。”
诸葛亮轻声呢喃,他自是了解司马懿,这人脸皮厚的一塌糊涂,忍耐力非比常人,引蛇出洞这一招是行不通的。
“但是...”诸葛亮的嘴角处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能恶心恶心他,也是值得的,否则难消我这攻城失利之恨。”
张苞嘴角一抽,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这该死的恶趣味是跟陛下学的吧?
诸葛亮盯着沙盘,平静道:“函谷关的进攻先暂缓两天,本帅已经命魏延将军挥师武关,如果能把武关这条线打通,或许整盘棋就能重新盘活。”
张苞神色凝重的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好用这奇招试一试了。
......
武关占据秦岭隘口,关城依山而筑,到处都是峭壁深谷,仅容少数单骑并排通过。
当年曹操西征张鲁时,便是经过此险道。
此关隘跟函谷关一样,以险绝着称,乃兵家必争之地。
司马懿老谋深算,早已推算出诸葛亮久攻函谷关不下,极有可能会分兵攻取武关,于是派出魏国的防守大将郝昭,镇守武关!
两日后,魏延的军队抵达武关。
次日,魏延组织兵力尝试攻关。
然而,当蜀军列阵向前时,才发现关隘之前,不知何时竟又筑起了一座坚固的小城,与主关互为犄角之势。
城下深挖壕沟,城上高竖垒壁,密密麻麻的鹿角拒马遍布四周,防守之严谨,令人望而生畏。
魏延性如烈火,岂肯因为防守周密而放弃攻城?
于是,他亲自带兵冲杀,挥军强行攻打武关。
然而连续三日,蜀军发动了数次潮水般的攻势,都未能取得丝毫进展。
魏延伫立在阵前,望着那依旧岿然不动的关城,愁容满面,焦急的他不断地捋着颌下的硬须。
他自幼学习兵法韬略,自诩勇猛过人,攻坚城无数,却从未遇到如此善守的将军,这座天堑的关隘,防守的如同铁桶一般。
正当他无计可施之时,麾下一小将来到他面前,抱拳道:“将军,末将不才,愿前往武关,尝试说服郝昭来降!”
魏延寻声看去,便见此人身长体阔,颇为高大。
此人乃他麾下偏将,姓靳名祥,对他有些印象,与武关守将郝昭是同乡。
魏延眯着眼睛打量着他,询问道:“你叫...靳祥是吧?你打算如何说服那郝昭?此人守城,颇有章法,不像是能亲近的人。”
靳祥继续抱拳回道:“禀将军,郝昭与末将都是陇西人氏,自幼交好,交情深厚,平日里以兄弟相称。末将愿前往武关,与郝昭尽述同乡之谊,并以大势厉害说之,定能让他举城献降!”
魏延闻言大喜,扬声道:“好!倘若你真能说服郝昭来降,本将军给你记大功!”
“多谢将军!”
......
翌日,天微微亮,靳祥策马来到武关下,朝着城头上的守将大声喊道:“关上的魏军弟兄听着,吾乃你家将军郝伯道故友靳祥,想与你家将军一叙!”
守城将军不敢怠慢,连忙遣人飞报于郝昭。
不久,城上放下了一吊篮,靳祥知道规矩,从战马跃下后,大步走向前坐于篮内。
守城的魏兵拉动粗绳,将靳祥送了上去。
关内,郝昭已简单置备了些酒菜,在一处厅堂内等候。
见靳祥到来,他连忙起身相迎,两人相见,自是少不了一番简单的寒暄,尤其是提及陇西故里的风土人情时,两人不由得开怀一笑。
酒过一巡,郝昭放下酒盏,看向靳祥的目光多了几分锐利。
“靳兄,如今蜀魏交战,正值关键时刻,你我二人各为其主,兄长今日冒险入此险关,想必不单单是为了与我叙旧吧?”
靳祥知道郝昭性情直率,也不打算隐瞒,随即他面色一正,放下竹筷笑道:“看来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贤弟的法眼啊,既然如此,那为兄就直说了...”
他稍作停顿,观察着郝昭的神色,继续道:“为兄今日前来,确是受魏延将军所托,游说贤弟。吾主乃汉室正统,礼贤下士,待人宽厚,天下义士莫不归心...”
“反观曹魏,欺君罔上,窃国神器,实乃国贼。贤弟乃当世豪杰,文韬武略,何苦明珠暗投,助纣为虐?不如早日弃暗投明,归顺大汉,为兄将力保贤弟,以贤弟之能,吾主定会以国士待之!”
郝昭闻言,脸上方才那点温和之色,顷刻间消散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冽。
他猛地将酒盏墩在桌案上,酒水溅出,大声喝道:“荒谬!分明是刘禅屡犯大魏边陲,乃我大魏仇敌!今吾事魏,汝事蜀,各为其主,昔年为好友,今时为仇敌!”
“兄长不必多言,请即刻出城吧!”郝昭斩钉截铁地说道。
靳祥吓了一跳,没想到郝昭的反应竟然如此强烈,于是心下一沉。
但他并不死心,仍试图以利害说之:“伯道贤弟,我这是为了贤弟的前程和关内数千魏军兵士的性命才劝谏于你,这武关虽称险峻,然终究是一座孤城,如何能抵挡住数万席卷而来的王师?”
“一旦关隘被破,玉石俱焚,贤弟及其麾下数千忠勇将士,皆难逃一死!”
停顿片刻,靳祥继续道:“贤弟岂不闻‘识时务者为俊杰’,‘良臣择主而侍’?何必徒然断送性命?成全那虚妄的忠名?”
郝昭面色铁青,霍然起身,背对着靳祥,显然已不愿再听。
半晌后,郝昭朝着门外的亲卫厉声道:“送客!”
话已至此,靳祥见郝昭态度坚决,知道再难劝说,只好离去。
靳祥被放出城后,心中郁结,策马忍不住回头望去,却见郝昭的身影出现在城头之上,此时他正默然凝视着好友离去的方向。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靳祥猛地调转马头,策马来到关前,扬起马鞭,指向城头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高声呼道:“伯道贤弟,何至于如此情薄?难道昔日情谊,在国事面前竟一文不值吗?”
城头上郝昭的身影似乎微微一颤,但声音透过冰凉的微风,决绝道:“兄长,这是我郝昭最后一次唤你兄长,昭深受国恩,唯有以死相报,关在人在,关破人亡,唯此而已!”
“贤弟...”靳祥伸出手掌,不觉泪如雨下。
郝昭继续冷声道:“靳兄不必再多浪费口舌,还是尽早回去告诉魏延,他若有本事,尽管来攻武关便是,我郝昭与武关全体将士,誓与武关共存亡!”
靳祥仍不死心,勒住胯下有些暴躁的战马,最后劝说道:“伯道贤弟,你且冷静听为兄一言,汝据守孤城,岂能挡住我大汉雄狮?若不及早醒悟,届时悔之晚矣!”
“天下大势,应当顺应天命归附大汉,汝反而逆天而行,侍奉奸魏,岂不是不明是非、不辨清浊乎?望伯道贤弟三思而行!”
靳祥的这番话这彻底激怒了郝昭,只见郝昭夺过身旁将士手中的强弓,引弓搭箭,箭指靳祥。
“靳祥!”郝昭怒声而起,高声喝道,“吾心意已决,汝若再敢在此饶舌,乱我军心,休怪我这利箭不识故人!速速退去!”
望着城头上那决绝的神色,靳祥自是知道最后的一丝希望终于破灭。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发出一声扼然的长叹。
最终,靳祥调转马头,向着蜀军大营的方向而去。
回到大营的靳祥,将劝降之事跟魏延一五一十地说了,魏延听后当即大怒。
“匹夫安敢如此无礼?真以为本将攻不下武关?”
说罢,魏延询问手下亲卫:“那武关之中,还有多少魏国兵马?”
亲卫回答道:“应该不足五千守军。”
魏延冷笑一声,缓缓道:“才这么点人,竟敢死守关城,阻挡王师?不能再等了,迟则生变,今日继续攻城!”
战鼓声如惊雷般响起,魏延亲自上阵指挥,数十架云梯迅速往城墙方向推进。
每架云梯皆以浸水牛皮绑在表面,蜀兵口衔钢刀,腰间配备两颗震天雷,在箭雨的掩护下开始攀登。
郝昭站在城头,见蜀军架起云梯强攻,当即命令城头上的守军张弓搭箭,乱箭齐射。
城头上顿时箭如雨下,郝昭亲自上阵,挽弓搭箭,射死三名先登将士。
“震天雷准备,扔!”
都尉谢雄一声令下,攀登云梯的蜀军将士,迅速将腰间的震天雷点燃扔出,接二连三的爆炸声直接在武关的城头响起。
数名魏军守卒被强烈的爆炸声掀翻在地,残肢断臂到处横飞。
郝昭大怒,一脚踢开滚到脚边的断臂,眼眶赤红欲裂:“取火油来!”
数十桶油罐被抬上城头,郝昭一声令下,只见那粘稠的火油全部倾倒在各个云梯上。
紧接着,无数支带火的箭矢,铺天盖地般朝着云梯射来。
云梯被尽数点燃,刹那间火龙腾空而起,七八架云梯被熊熊的烈火包围,攀附其上的蜀军个个变成火人坠落,顿时烧焦的气味弥漫整个战场。
没过多久,城头上巨石滚木落下,城下蜀军被砸伤者不计其数,指挥攻城的谭雄见状,只好先下令后撤。
魏延见到这一幕,当即大怒道:“冲车呢?冲车队压上去,给老子把城门撞开!”
接下来,数十架冲车如同移动的堡垒,直奔武关城门而去,剧烈的撞击声,令整个关隘都变得颤抖起来。
郝昭抹去飞溅到脸上的血迹,厉声大喝道:“将凿眼的石磨拉上来!”
“嚯!嚯!嚯!”
关内传来沉重的号子声,数十名壮汉用绳索拖着偌大的磨盘拉上城头。
这些石磨边缘皆凿有深槽,捆上绳索后就变成了骇人的守城利器。
郝昭下令用绳索将磨盘绑上,然后瞄准城下的冲车,怒砸而去!
“放!”
刹那间,磨盘带着呼啸声从城头上砸落而下,一架冲车瞬间被砸得粉碎。
郝昭见此招有效果,立刻下令将其余的磨盘推下城头。
就这样,冲撞城门的数架冲车尽数被毁,不少蜀兵也不幸被磨盘击中,半个身子被压在磨盘之下,顿时口吐鲜血而亡。
夕阳西下,武关前已变成了人间炼狱,燃烧的云梯,破损的冲车,到处可见的骨骼残骸,无不彰显着战争的残酷。
站在远处的魏延看到这凄惨的场景,知道此关今日无力再破,于是下令鸣金收兵。
一时间,武关一线也陷入了僵局之中。
......
转眼间,十日过去。
诸葛亮刚刚收到来自武关的战报,忧心忡忡。
魏延率军攻打武关已有十日,昼夜相攻,却依旧没有破城的迹象。
诸葛亮正在营中烦闷之时,忽然斥候满身风尘来报:“禀丞相,魏国左将军张合正率领一万铁骑,驰援武关!”
诸葛亮惊声而起,鹅毛羽扇不慎落到茶盏上,他望着帐外皎洁的月色,不由得长叹道:“这个司马懿,用兵可真是滴水不漏啊!”
帐内的烛火噼啪作响,站在诸葛亮身旁的张苞,来到他面前低声问道:“丞相,事到如今该怎么办?”
诸葛亮转身凝视沙盘上的武关,又看向宛城和樊城两座城池,忽然有了灵感。
紧接着,他看向张苞沉声道:“即刻派出斥候,告诉魏延将军再坚持攻城三日,届时自有转机。”
“诺。”张苞领命而去。
......
函谷关下,烟尘蔽日。
蜀军连日来轮番叫阵,几乎把司马懿的祖宗十八辈骂了个遍,然而司马懿就跟没听到一样,高挂免战牌,拒不出关,稳如老狗。
诸葛亮无奈,只好将张嶷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