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6日 星期日
卢布朗，佑介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欣赏挂在墙上的《小百合》。
红把招待用的咖啡放到他面前，同时望向窗外的瓢泼大雨：“感觉碰到你的时候总是能看见雨呢。”
“是吗？”佑介喝一口咖啡。
佑介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老板早就下班回家。
“已经融入这家店了呢。能寄放在这里真是太好了。”佑介看着《小百合》感慨。
“说不定是因为这家店的装饰太陈旧了。”红说。
佑介突然表情痛苦：“说不定，我已经不行了！”
红诧异道：“怎么说这么吓人的话，用给你叫救护车吗？”
“抱歉，不是身体方面的。”佑介轻轻摇头，“最近，我的笔停下来了。之前也有过因为创作主题和绘画技巧而烦恼过的时期，但只要过一段时间就会自动恢复。但是这次不一样！我感觉越是挣扎，越是沉入无底沼泽里，我已经完全陷入所谓的瓶颈期了。我能继续学习美术，也是多亏了学校的奖学金。不过，奖学金也不是白给的。假如不能在竞赛之类的活动里拿出成绩……奖学金要是断了，恐怕就不得不搬出宿舍了。
迄今为止，我一直都认为只画自己想画的就行。存在于某处的『纯粹的美』，追求那种美就是我绘画的理由。我想接近『小百合』那种纯粹的美，仅此而已。可是，现在的我呢？为了生活？为了评价？就算面对画布，也只会浮现出杂念来。就算是费尽苦心画出来的画，在我眼中也与美相差甚远。事到如今，我还有继续拿笔的资格吗？”
红坐到佑介对面：“你不会是说你要放弃画画吧？”
“不会的。我从过去就是凡事要追根究底的性格。我不允许半途而废，那是罪恶。所以，我才对现在不争气的自己感到很火大。可是，假如就此封笔，反而是最半途而废的。我想要画出让自己能接受的画。那种足以让人觉得死而无憾的画。快看那幅《小百合》。”
《小百合》安静地被挂在墙上，画上妇女温和的笑容只是看上一眼就能让人获得平静。
“她那似乎在对观众倾诉的眼神，仿佛在发光的身姿，那才是纯粹的美！《小百合》的美，是不管临摹多少遍都不会出现在我的画布上的！为什么？因为绘画者不同，因为灵魂不同！灵魂是什么？那就是心！心是什么？为什么能产出美？我，想理解心！但是，究竟该怎么办？坦白说，我根本不知道。”
“美嘛，就是……”红虽然想帮忙点拨佑介，但她也对『什么是美』没有详细的认知。
“美术老师现在对我的画评价也很不错，表面上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是我心中的迷茫，不知能隐瞒多久。心灵的浑浊，总有一天会渗透到画布上……”
两人沉默一阵，最后佑介站起来：“差不多要到门禁时间了，我告辞了。谢谢你能听我发一通牢骚，我现在心情好多了。再见。”
佑介打开店门，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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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3日 星期日 一周后
一大早，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被吵醒的红闭着眼睛在床头摸索。
“哪位？”接通电话，红含糊不清地说。
“抱歉吵醒你了。”听声音是佑介，而且声音很兴奋，“我的新作《欲望》成功入选公募展会了！而且已经展出了。”
“《欲望》？”
“我创作的新画。”
“你度过瓶颈期了？”
“还没有，所以我想通过绘画摸索，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好啊。”
“快过来吧，今天正好是晴天。”佑介语气得意。
红笑一下：“真费心你选了个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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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在上野美术馆门口和佑介会合，两个人一起去展区看佑介的画。
画面之上，满是令人心神不宁的黑色螺旋，而在这些黑色螺旋的四周，飘落着血红色的花瓣。
“麻烦那就说说坦率的感想。”佑介说。
“很不错。”红总觉得这幅画的内容在哪里见过，“你画的……是印象空间？”
“你真是慧眼如炬啊！”佑介赞扬道，“我想了解人类的心灵，印象空间是最适合不过的地方了。扭曲的空间，阔步横行的暗影，人欲望的实体化。诞生出《小百合》那种美的也伤心，而如此不详又丑陋的也是心。而我，却被这种丑陋所吸引住了。心这东西……简直是深渊。”
佑介对红说出心声：“关于瓶颈的原因……其实我心里大概有底。在那个世界目睹到斑目的丑恶后，我所坚信的艺术世界，全都被金钱和欲望所涂满，变得污秽不堪。世界无论哪个角落都丑陋至极。注意到这一点后，我的画笔就开始犹豫了。所谓纯粹的美究竟是否存在？就算存在，受斑目耳濡目染的我，是否能画出来？脑中满是俗气杂念的我，感觉正在离美越来越远。于是，我产生了某个疑问：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执笔的？答案，还未出现。”
“感觉你在钻牛角尖……”红说。
接下来佑介开始介绍自己画：“这幅画体现了我所理解的『欲望』。欲望是心灵的一部分，释放着不祥的魅力。那是不会浮现在表面的心灵深渊。多亏了印象空间，我完全理解了欲望为何物，并像这样通过绘画表达出来。离我完全理解心灵，也不远了。”
“但是……好像没人看。”红看见其他画作前面都有人会驻足欣赏，但佑介的画面前除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
“公募展会是有审查环节的，也就是说既然展示出来就表示受到了认可。”佑介自信地笑了笑，“多半是对驻足欣赏有敬畏之心吧。”
“这是什么啊？”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在佑介的画前停下脚步。
“又黑暗，又可怕……真是有点毛骨悚然呢。”女性脸色不安地说。
男性仔细端详：“标题是……《欲望》？哪里有欲望？啊啊，这一区是学生作品吗？大概是随笔画画的吧。”
“根本感受不到风格和情绪呢。”女性说，“我们走吧。你看，那边的画真是又美又细腻哦。”
夫妇走后，红看见佑介在不甘地咬着唇。
“不，我不在意。根本一点都不在意。”佑介安慰自己，“那毕竟只是不理解艺术的凡人在胡言乱语，我没打算去理会。只要懂的人能懂就好了。”
——看清现实吧，佑介。
红差点说出声。
“这是……何等……”一位白发苍苍，神态优雅的老绅士走到画前。
佑介松了一口气：“你快看！总算出现有见识的人了！”
老绅士注意到旁边有人在看他，便转过头说：“有什么事吗？”
佑介按住激动的情绪：“我想请您坦率地说说，您对这幅画有什么感想？”
老绅士又看向那幅画：“的确，技术上很优秀，所以才能被选上吧……不过还是太平庸。”
佑介不敢相信：“你说什么！这是……！”
“你就是作者吧？标题虽然是《欲望》，但这构思也太廉价了。”老绅士像一名评论家一样进行锐评，“想要在老生常谈的主题上创作抽象画，至少要加入你自己独特的注释才对。”
“什么……”
“你仔细看，别戴上有色眼镜。按照你这个年纪，运笔技巧的确出众。但是，这幅画有诉说的内容吗？纯粹只是『空壳』而已。既然你也算是一位艺术家，那就必须用严厉批判的标准审视自己的作品。”
老绅士说完走开了。
“他说……空壳？”佑介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的画作，“为什么……这是彻底描绘了欲望的志高画作。展露无异的欲望……这才是真正赤裸裸的世界！”
但他反复看了几遍，手指开始颤抖：“等等，不过，仔细观看后才发现，这幅画里的确什么都没有……我只是用色彩和笔触在『说明』欲望的丑陋之处而已！我并不是画出了欲望，而只是创造了充满欲望的画！”
他绝望地跪下：“当时的手感究竟算是什么？！我……！我……！！已经不行了……全完了！这一切都只是我的误解！我……被艺术之神抛弃了！！”
“那你也不能跪下啊，赶紧站起来！”红抓住佑介的肩膀，想把他拉起来。
“别安慰我了！这样的我是不存在光明的未来的！”
——谁安慰你了？你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很丢脸啊！
“这样下去我该……怎么办？没有了绘画，我就一无所有了啊！”
“别放弃啊，跌倒了就『站起来』。”
“红……”佑介莫名其妙地被红一句双关冷笑话感动到了，“你说得对，我也真是的，一次失败就这样，真不是我的风格。”
“你能站起来再感慨吗？”
“抱歉。”佑介终于站起来，“话说回来，我真是无言以对。刚才那个老绅士确实有眼光。我一定要跳出瓶颈期，让他见识一下！”
“终于有气势了。”
“我是个说一不二的男人。”佑介斗志昂扬，“首先要绘画，然后再绘画，总之就是绘画。什么都不想，一心一意地画下去。就算我以想理解心灵为理由，也是有极限是。我是画家，不继续绘画，就什么都抓不住。”
两人还在说话，隐于人群的老绅士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瓶颈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