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1966年5月7日
上海市公安局一处审讯室
当顾海滨带着肖丽风尘仆仆赶回处里，天已经黑了。一进门就得知一个好消息：“肖重阳”被抓回来了，刚刚开始审讯。
顾海滨带着肖丽顾不上吃饭，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审讯室旁边的屋子，方梅和朱青林都在一面大玻璃墙后面，头戴耳机看着审讯室里的“肖重阳”的交待。当然，同一块玻璃墙，从审讯室这边看过去，是看不到隔壁的任何情形的。
朱青林见他和肖丽进来，站起身摘下耳机伸手与肖丽握了握：“你就是肖重阳的妹妹？”
肖丽点点头：“我现在叫肖丽。”
朱青林往隔壁努努嘴：“你看看，这个人是你哥哥肖重阳吗？”
肖丽凑近大玻璃看了看：“不是！”
方梅抬起头：“你再仔细看看。”
肖丽认真看了一眼，肯定回答：“不是。”
朱青林低头写了张纸条，让身边的女民警给审讯室送过去，又向顾海滨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空椅子，示意他坐下一起听。顾海滨坐下戴上耳机，审讯室的声音清晰入耳。
预审员：“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肖重阳”一副无辜的样子：“同志，你们搞错了吧？我去亳州买中药材，遇到个熟人，就打算去他那儿住两天……”
这时，女民警走进审讯室，把朱青林的字条交给预审员，便转身离开。
预审员看了一眼字条，语气严厉地说：“你听着，不要再耍心眼了，你的情况我们已经掌握了，你拒不交代只能加重惩治力度。我现在再给你一个机会，你的真实姓名和身份？”
“肖重阳，今年42岁，上海重阳中医诊所中医师，地址在……”
朱青林冲顾海滨做了个手势，指指肖丽，又指指审讯室。
顾海滨会意立即带着肖丽走进审讯室。
顾海滨略带戏谑地说：“你说你是肖重阳，那你认识她是谁吗？”
“肖重阳”疑惑地看着肖丽，肖丽愤怒地喊道：“你是什么人？你们把我二哥弄哪儿去了？”
假肖重阳瞬间脸色煞白，他曾经在资料里看到过，肖重阳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只是久不联系，这个女的无疑就是她。“完了，该来的还是来了，还是东窗事发了！”这一念头闪现在他脑海，让他彻底丧失了抵抗的意志。
“我说，我老实交代。”
顾海滨见效果已经达到，便领着肖丽出了审讯室，交代一个女民警带肖丽去食堂吃饭，自己又返回隔壁，戴上了耳机。
“.…..46年7月，军统改成了保密局，随后不久就开始裁撤缩编，有些人由秘密转为公开，有些人去了交警总队，还有些人被裁撤遣散了。虽然戴老板死了，但继任的毛人凤还是我们江山人，“江山帮”势力还很大，我虽然资历浅，军衔低，但侥幸没被裁。到了48年初，刘方雄当了保密局上海站少将站长，他也是我们江山人，我走了他的门路，就到了上海站，任行动组上尉组员。”
预审员：“韩家鸿，你老实交代你奉命潜伏的整个过程。”
韩家鸿显然是这个冒用“肖重阳”身份家伙的真名。
韩家鸿：“是。49年2月，刘方雄调走了，王甫南继任站长。有一天，总部人事处的赵斌丞突然来到站里，跟王站长在办公室嘀咕了两天。后来王站长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赵斌丞也在场，我在总部时认识他，跟他打了个招呼。王站长跟我介绍，赵斌丞现在是人事处新成立的布置组组长，这次来是专程来布置潜伏网络的。那时候，解放军已经大军压境，随时可能渡过长江，虽然淞沪警备司令汤恩伯天天打气说上海固若金汤，但保密局高层都知道，南京、上海已经是风雨飘摇了。但他们自信美国人不会坐视大陆丢失，一定会出手，因此，南京、上海的沦陷只是暂时的，国民党很快就会卷土重来。为此，他们制定了规模很大的潜伏计划，给大批特务制作了掩护身份，有些行动特务是专门留下来执行破坏、暗杀等任务的，而我们则是奉命长期潜伏，等待组织的指示才被唤醒，否则，不能轻举妄动。……”
预审员：“你说‘我们’？跟你一起潜伏的还有什么人？”
韩家鸿：“我也不知道，赵斌丞说像我这样的同志有一大批，但都是单独谈话交代任务，互相并不知情。”
预审员：“你接着说。”
韩家鸿：“后来王站长交给我一个文件袋，里面是一叠肖重阳的资料。王甫南说，这个人他们调查过，是浙江开化人，就在我老家旁边，来上海时间不长，社会关系不复杂，在上海开了一家中医小诊所，他年纪与我差不多，口音在外人听来区别不大，我又懂些中医。他和赵斌丞选中，由我用他的身份潜伏下来，还再三给我洗脑，说身份非常合适，安全不成问题；又说顶多一两年，国军……哦，国民党反动派就会收复上海，到那时，我就是‘克难英雄’；他们还马上升我为少校，还说要给一笔安家费；我脑子一热就答应下来了，一直潜伏至今，现在才知道受了骗……。”
预审员：“韩家鸿，你老实点，别用上当受骗作为借口！”
韩家鸿：“是！”
预审员：“我问你，真正的肖重阳去哪儿了？”
韩家鸿：“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接受任务时，上海站已经把诊所迁到了黄陂南路，我就用他的身份开业了。肖重阳去哪儿了，我真不知道。”
预审员：“自从你潜伏下来以后都从事过哪些反共反人民的活动？一件事一件事说清楚！”
韩家鸿：“天地良心啊！解放后保密局的人再也没找过我，我以为兵荒马乱人事更迭的，他们把我都忘了。我还暗自庆幸，觉得好容易脱离他们的控制了，就做个新社会的好公民吧。我可是什么坏事都没做呀……”
预审员一拍桌子：“你胡说！你狡猾！”
韩家鸿：“我真没胡说……”
预审员：“那我提示一下你，你去大丰干什么？蓖麻毒素又是谁交给你的？”
韩家鸿：“什么大丰？什么毒素？”
预审员：“你别装糊涂！”
韩家鸿：“我是真不知道啊！”
预审员：“那你跑什么？”
韩家鸿：“有人要害我啊！”
预审员：“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
韩家鸿：“是是！一个来月以前……”
预审员：“具体哪一天？”
韩家鸿：“大概是4月中旬的一天，具体哪一天我一时记不清了，有个以前的熟人突然来诊所找我，他叫陈同甫，是我在军统受训时的同班同学，毕业后去了苏浙别动队。48年底我到上海站后碰见他，才知道他在警备司令部二处搞行动，属于国防部二厅系统，以后就再没见过面，我以为他早就死于战火中或者跟着国民党跑到台湾去了。一年多以前，我在大街上偶然碰到他，他拉我出去喝酒，其间他说他现在叫钟立元，一直在上海，但我感觉他可能也是负有潜伏任务的，只是大家都没有说破，彼此心照不宣。
他这次来诊所找我，想让我去一趟江苏的什么上海农场，给人带点东西去。我当时想，我的真实身份和地址只有当年的上司知道，那他来找我，肯定也是台湾方面指派的任务。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新社会的生活，也钦佩共产党把国家治理得欣欣向荣，不想再给国民党卖命，不想再过提心吊胆的生活。另外，我觉得国民党再也回不来了，天高皇帝远，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就找借口说他又不是我领导，拒绝去江苏。他也没有再坚持，只是吓唬我说，像我们这种做过潜伏特务的人，共产党绝不会轻饶，一旦被抓，不吃枪子也会被关一辈子，威胁要我好自为之。”
预审员：“这个姓钟的住什么地方？做什么工作？”
韩家鸿：“他说在一个什么机械厂做后勤，具体的我也没问。”
预审员：“他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没有？”
韩家鸿：“他比我高一点，应该有1.80米左右，身体很结实的样子，方脸，长着一双粗眉毛。”
预审员：“是他要害你？”
韩家鸿：“过了一个多星期，我到诊所对面的一家小商店里买东西，竟然碰见了他。当时，他神情有些不自然，我感觉他是在监视我，顿时感觉事情不妙，害怕他加害于我。我当晚就不敢住在诊所里，第二天去火车站买了去亳州的车票，打算出外躲几天先避避风头，还交代华雯找新房子，回来后就把诊所搬家，让他们再也找不到。”
预审员：“那你在亳州跑什么？”
韩家鸿：“我没跑啊！我先去亳州找一个药材贩子，他还欠我钱。我拿到结算的钱就从他家后门出去，在市场上逛了逛，然后就坐长途车到了隔壁的鹿邑县，那里有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我想着在那里住几天，避过了风头再回来，没想到第二天就让警察从被窝里给揪出来了。”
预审员：“韩家鸿，我告诉你，我们党的政策向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要对刚才的交代负完全的责任……”
方梅摘下耳机，抖了一下清爽的齐耳短发，对朱青林说：“如果韩家鸿交代属实的话，那个钟立元很可能就是冒用肖重阳的名字在农场登记，然后毒杀黄非的凶手，而只有韩家鸿知道他要去江苏大丰的上海农场，这个家伙这几天都在秘密监视韩家鸿，意图伺机下手灭口，那么很有可能已察觉诊所被公安局搜查，担心韩家鸿被捕会供出他，就会变成惊弓之鸟。我建议，连夜在全市排查那个叫钟立元的人，一旦发现，立即逮捕。”
“我同意。”朱青林转向顾海滨：“小顾，你马上进审讯室，仔细问清钟立元的相貌特征，然后起草一份协查通报，立即发给各公安分局，让他们连夜排查。我这就去向处长汇报，抓捕钟立元。”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