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武的眼忽然眯了眯,不是困,是冷。
就像两柄藏在鲨皮鞘里的刀,明明还没出鞘,却已经有锋锐的气顺着眼缝漏出来。
他没动,只开口,声音又低又沉,像石头砸在铁板上。
“你到底是谁。”
百中影笑了。
嘴角往上勾着,弧度很轻,眼里却没半点暖意,反倒像坟头夜里飘着的鬼火,幽幽的,透一股渗人的凉。
“你秦武如今也发达了,住豪宅,赚大钱,连记性也跟着差了?”
他顿了顿,目光慢悠悠扫过秦武腰间的羊脂玉扣。
那玉扣通体温润,是秦武上个月花二十万两白银买来的,他很喜欢,连扣上的云纹都雕得讲究,衬得秦武那身墨色锦袍愈发贵气。
秦武的喉结悄悄滚了滚,没说话,手却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那是柄长刀,刀柄上缠着防滑的黑绳,绳结都磨得发亮。
这把刀杀过的人,比他这半辈子吃过的饭还多,可此刻,掌心竟莫名发潮,连指节都在隐隐发颤。
百中影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笑出声来。笑
声不响,却像针,细细的,带着刺,扎得人心里发毛,他说。
“看来你是真忘了。算了,提醒你一句,几年前,飞沙城外,那场杀到天昏地暗的大战。”
秦武的身子猛地一僵,像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还是淬了毒的那种,连呼吸都顿在了喉咙里。
飞沙城外……那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一下贴在他心口,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你难道会忘?”
百中影的声音还飘在空气里,轻飘飘的,秦武眼前却已经炸开了画面。
漫天的黄沙,黄得发暗,连太阳都被遮得只剩个模糊的影子。
染血的刀在空中劈出寒光,兄弟们的惨叫声像刀子一样扎耳朵,一声比一声凄厉。
有人被砍断了胳膊,鲜血喷得他满脸都是,温热的。
有人抱着敌人滚下沙丘,最后只从沙堆里露出来的,只剩一只攥着刀的手……
秦武的眼里飞快爬满红血丝,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连手背的皮肤都绷得发亮。
不止秦武,旁边站着的公子也僵住了。
那场仗,他也在,那段记忆没人能忘。
刀光剑影劈碎黄沙,残肢和血水在沙地上汇成暗红色的河,死人堆得比旁边的沙丘还高,风一吹,到处能看见半露的断臂或是染血的尸体。
风沙里飘着的,全是血腥气混着硝烟味,浓得化不开。
那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公子夜里一闭眼,全是兄弟们临死前的眼神,有的恨,有的不甘,又残酷,又惊心。
百中影的目光像钩子,死死锁住秦武,嘴角泛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压得低,却每个字都像冰碴。
“你当年那一炮,轰得是真狠。只可惜,没把我炸死。怎么,如今见我活生生坐在你面前,是不是很后悔?”
秦武像被人狠狠击中了要害,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
他缓缓闭上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或许是翻涌的恐惧,或许是藏不住的愤怒。
再睁开眼时,眼里的红血丝仿佛又浓了几分,连瞳孔都透着股近乎癫狂的狠戾。
他紧咬着牙关,腮帮子绷得发硬,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个字都磨得发疼,他说。
“我想起来了,你是姜善和。”
那声音又沉又哑,像蒙了层砂纸,裹着岁月的沧桑,还有藏不住的痛苦。
百中影眼里的冷意瞬间凝了霜,比刚才更浓,几乎要溢出来。
他微微仰起头,下巴抬着,带着种近乎嘲讽的骄傲,说。
“我是姜善和——或者说,曾经是。”
秦武掌心的汗,更黏了,刀柄上缠的防滑绳被汗浸得发潮,磨得指腹发疼。
秦武的喉结,狠狠滚了滚,目光锁着百中影,他问。
“你说的‘曾经是’,是什么意思?”
百中影没动,就坐在那里,他扫了眼秦武紧绷的肩,那肩线绷得像张拉满的弓,连锦袍下的肌肉都在隐隐鼓着,像随时要扑上来的豹子。
他慢悠悠开口,语气平淡。
“当年,我给姜善和,做过一段时间的替身,你也知道,他做事很谨慎,他的替身也很多。”
空气,忽然静了。
秦武的脸僵住,连瞳孔都缩了缩。
百中影嘴角忽然勾了勾,勾出抹冷丝丝的笑,他说。
“当年飞沙城外,那次大战,你们用炮轰的那个姜善和,其实是我。”
飞沙城的画面,又撞进秦武脑子里。
漫天的黄沙,染血的刀,兄弟们的惨叫声扎得耳朵疼。
百中影的眼,又落回秦武的手,那手,还死死攥着刀。
他笑了,说。
“你不用那么紧张,我这次来,要找的人,不是你。”
“上一次,你没追上我,这一次,我要走,你也留不住。”
秦武的神色彻底沉下来,刚才还藏着的锋锐全露了出来,目光像炬,死死盯着眼前的百中影,一字一顿,每个字都砸得很实。
“我大概已经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了。但无论如何,你要明白,今天你没机会走出这扇门。”
“你们轮回堂平日里作恶多端,令人发指,而我们,是替天行道。”
“你我之间,从一开始就注定水火不容,绝没有半分和解的可能。”
听到这话,百中影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笑声尖锐,刺耳得很,每一声都透着对秦武的不屑,连肩膀都在跟着抖。
笑够了,他才收了声,目光阴冷地扫着秦武,眼里带着明晃晃的挑衅,声音陡然拔高。
“替天行道?!狗屁!你们这群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秦武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眉峰挑了挑,语气里多了几分冷意。
“你什么意思?”
百中影冷哼一声,满是鄙夷,像在看什么脏东西。
“我的意思!你们不过是一群假仁假义的狗东西!表面上装得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一肚子的鬼胎,为了利益什么龌龊事都做得出来!”
“真正该被消灭的,是你们这群打着‘替天行道’招牌的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