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开饭，姜玉瑶被沈念卿拉到偏厅检查功课。
姜玉瑶伸出小手在书篓子里掏来掏去，抓到一样东西就扔掉，啰啰嗦嗦。
沈念卿手上的戒尺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手掌上拍着，女官大人威严双眸扫落时，玉瑶咽了咽口水。
她乖乖的把功课掏了出来，双手呈上。
想着大抵也是无济于事的，功课之前本就没写完，该挨的板子一个也不会少。
沈念卿垂眸仔细看完：“嗯，开饭吧。”
门口，传来唰的一声，折扇在鹤砚清手中打开，缓缓摇着。
世子清隽的侧颜从门前走过，眼尾余光与玉瑶惊讶的眼神无声碰撞，鹤砚清唇角淡淡勾起。
姜玉瑶连忙走过去把自己的功课本子拿起来看了两眼，她梦游做的吗，不应该啊？
书本子里的文章全按她的写作语气，笔迹，以及她能思考到的地步写的。
姜玉瑶捧着功课本子嗅了嗅，很明显，不是她梦游做的，这墨汁的味道不是她常用的有香气的墨汁。
她心底有些不能平静，世子帮她作弊不说，还能作弊到瞒过自己阿娘的地步。
这世上真没有比世子更聪明更好的人了。
晚膳，鹤砚清落在上位。
玉瑶在尾席悄悄看他，见世子与家中长辈谈笑风生，那张尚未完全张开却已早已龙章凤姿的面容，撞击着她的眼。
学堂里也有大她几岁的世家公子哥儿，但全然不是世子这般风华无双的模样。
跟世子对比起来，那些同学就是一群傻子。
小桃红蹲在一边小声道：“姑娘，大夫人让您回房。”
姜玉瑶知道大人们又要说朝堂上的事情了，她还小，只能回避。
起身离开，又趴在门边看了鹤砚清两眼，被世子眼尾扫到，她立马跑掉了。
鹤砚清收回视线，矜贵身姿慵懒靠在座椅上，不疾不徐的道：“去南越，一月后出发。”
南越征战，集结兵权这路子，鹤砚清没打算变。
上辈子做惯了皇帝，这辈子难以低头下跪俯首称臣。
姜家危机已经解除，孟家对姜家的歹心他也含蓄相告。
鹤砚清还玉瑶一个美好童年。他心愿已了，也该离开了。
鹤砚清起身走出姜太师府，回眸看了一眼门匾，收回目光准备上车离去。
“世子哥哥。”有个小丫头趴在门上，眼巴巴的望着他。
鹤砚清抬臂：“过来。”
姜玉瑶跨出门槛，提着小裙子跑了过去，抬头：“还没跟你说声道谢呢，你就要走了，还是去南越。”
鹤砚清拿扇头轻点了下她的小脑袋瓜：
“我去南越开拓，你就在上京乖乖待着。等你将来成婚，还是送你一份大礼。”
世子顿了顿又问：“你有没有什么很想要的东西？”
姜玉瑶睁着一双雪亮的乌眸，眨了眨，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疑惑。
鹤砚清醒神过来，自嘲一笑：“忘了，你才十岁，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他温热的手掌在小姑娘头上揉了把：“走了。”
十岁的玉瑶不大清楚什么是成婚，但十岁的玉瑶看着世子离开，心底有些不得劲儿。
她觉得世子对她有些不同。
上京里到处都说世子心狠手辣，人离开南越前，就把自己母亲送去佛寺清修，命人严加看管，切断与姚家的一切联系。
姜玉瑶听了无感，她只记得世子的温柔与偏袒。
小姑娘依旧不喜欢读书，懒懒散散，吃喝玩乐是一把好手。
姜太师把小孙女护在身后：“哎呀，你打她做什么，小姑娘学太多东西累，过几年她就嫁人了，儿媳何必逼她？”
沈念卿板着脸：“父亲，女子生来又不是只为相夫教子的。
玉瑶是我的女儿，她应该通过学习去痴去狭，去了解更广博的天地，体验更丰富的人生。
玉瑶这辈子不成婚我可以养她一辈子，但她这辈子浑浑噩噩，不学无术，我就得打！”
姜玉瑶躲在姜太师身后眼泪啪嗒啪嗒的流。
夜里，沈念卿来到女儿的房间，坐在她的小桌子前：“瑶瑶，你过来，阿娘跟你认真说几句话。”
姜玉瑶被罚跪了两个时辰，亲爹来了都没用，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将头低着：“阿娘，您要训什么？”
屋内烛光跳动，摇曳的火光映在沈念卿有几分英气的眉眼里，显得柔和了些：“瑶瑶，你总爱打听世子，为什么？”
姜玉瑶老老实实说：“好奇。”
沈念卿道：“好奇的组成，是你觉得世子聪明，可靠，拥有解决一切事务的能力，想探究他为什么可以这样。”
身为女官的沈念卿，盯着自己的女儿眼神深沉：“因为人，对过于优秀之人大抵都是崇拜的。”
姜玉瑶听得迷迷糊糊。
“世子天纵奇才，在南越开拓功绩。几年后归来，他只会更了不得。
你在上京天天不学无术，以后世子见了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多看你几眼？
我看世子就是觉得你年纪小，相貌可爱，逗逗罢了。
以后可不好说，以后世子估计只想跟聪慧，跟自己差不多优秀的姑娘说话。”
沈念卿挑起眼梢看她一眼，发现姜玉瑶不大高兴了。
姜玉瑶前几句话都没听懂，最后一句听明白了。
要是以后世子回来不跟她说话了，不和她做朋友了，那的确有点可惜。
她低声喃喃：“等世子回来，我肯定也是聪慧得不得了的姑娘。”
沈念卿一拍大腿：“那是，等世子回来，我请世子亲自来检阅！”
姜玉瑶蓦的抬头：“啊……”
这日后，姜玉瑶像脖子上套了根绳子似的，生怕世子将来归来不跟她说话了，开始打算好好学习。
加上沈念卿对她更为严格，请来师弟明渊教学，功课一事倒是抓了起来。
屋檐上的黛瓦染了落雪六次，院子里的花木也盛开败落六次。
时间一晃，六年过去了。
太师府的小矮丫头，从只有祖父胸口以下的高度，长到了祖父下巴位置左右。
太师府好吃懒做的丫头，凭自己本事考入国子监。
还找沈念卿取了一笔钱开了一家茶馆儿，自己给自己赚私房钱，她的小日子从来都很充实。
茶馆儿里的小二，都是一群穷苦女子，在姜玉瑶这儿讨生活，玉瑶甚至教她们读书习字，学点本事傍身。
这些思想，源于沈念卿的传承。
作为母亲，她全力支持，也不再各处拘着她。
女红，厨艺，相夫教子的事儿，姜玉瑶是一点儿没学，只顾着怎么开心做自己了。
小桃红从茶馆外跑来说：
“姑娘，国子监典簿大人说，雍王府世子带兵掀了赵国王都老巢，找到了大元曾经遗失的重要书籍，叫什么……全书？
皇上下旨让典簿大人赶紧去南越清点整理，让你过几天代他老人家在国子监整理编订旧书。”
姜玉瑶放下茶馆账簿：“《鲁库全书》？”
小桃红点点头：“啊对，就是这个名字！”
她扔掉账簿，提着裙子就回了太师府，哭哭啼啼求到祖父面前：
“祖父，您的小孙女能成为第一个摸到《鲁库全书》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