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睁眼，鹤砚清回到了十五岁那年，距离姜太师府满门抄斩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上一瞬，他还是手握江山的天晟帝。
此刻，他站在年少时熟悉的王府中，谨慎审视周围。
一双阴鸷的眼，有着超越少年本有的成熟与幽冷。
“世子爷，到出发的时辰了，王妃娘娘让我过来通知您。”上来个小丫鬟，低着头说着。
鹤砚清垂眸瞥了她一眼：“去哪儿？”
前世的记忆，也不是那样的清晰，记不准每一日都发生了什么。
小丫鬟没来由的汗毛立了起来，世子今日怎么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像暴雨前的阴天：
“回世子爷的话，是去姜太师府吃酒，今儿个是姜太师的寿辰。”
鹤砚清背着手，长腿朝前抬：“走吧。”
他坐在马车上回忆起来，上一世，他是没去的。
这一回，他倒是想去看看小时候的姜玉瑶。
是不是真的过得很幸福，幸福到自己给了她所有，她还是可以舍下自己。
他挑起眼帘，看向马车一侧，面色愤慨的雍王妃。
母亲的模样还很年轻，甚至是年轻气盛。
他对母亲已经毫无留念，她没给过自己半分爱。
即便是重生，他也不会扑去亲生母亲的怀抱。
鹤砚清神色惯有的冷戾，走入了姜太师府。
一旁的宾客大多认得雍王世子，年十五，就已在城外带兵剿匪，手腕儿铁血，帝王一直夸赞这侄子。
少年气宇矜贵，神色深沉，令认识他的人都觉得哪儿不对劲。
惧怕世子的人会更惧怕，不怕的，会开始忌惮。
这些人纷纷给他让道，鹤砚清神色淡淡，上辈子做惯了皇帝，似已习惯。
一个半大小丫头窜了出来，粉嘟嘟的脸蛋儿，好奇的看着四周：
“哈哈，好热闹呀，我可喜欢人多的时候了。”
鹤砚清垂眸看了她一眼，十岁的小姑娘就往后怂了下，眼神有些惧怕。
世子将她认了出来，这居然是十岁时候的姜玉瑶，脸上有些婴儿肥，亮晶晶的乌眸透着灵气。
站在她母亲的旁边，手里拿着一块带酱的糕点，想吃又不敢吃。
“为何喜欢人多？”世子近来没给旁人说话，就对她说了这一句。
姜玉瑶愣了下，小声的说：“因为我们太师府好客。”
才不是呢，是可以趁着人多不去上课了，又可以到处混着玩儿了。
她母亲是当朝第一位女状元，从小紧抓她课业，累得咧。
鹤砚清飞挑的冷眸不经意的笑了下。
姜玉瑶偷偷看鹤砚清一眼，手掌心都要出汗了，跟上次见到皇帝一般紧张，但又不知道为什么怕他。
世子前去跟姜太师，还有姜玉瑶的父亲，他曾经的老师问了句安，就离开了主楼。
姜玉瑶的父亲曾教过他一段时间课业，不过是雍王借着这个劲儿想要接近姜玉瑶的母亲罢了。
转角处，一个半大丫头靠在雕花云纹的廊下，香喷喷的在吃酱糕。
书本掉在地上也不管，很明显不想读书。
鹤砚清看儿时的姜玉瑶神色是复杂的，上一世，他已经用尽手段的将人圈在身边，似乎也没换来炽热又偏执的爱。
这一世见到她，心是冷的，是累的。
心里这么想，脚步已经跨了过去。
世子弯腰去捡地上的书本。
手臂一抬，衣袖贴去了她的酱糕上，褐色的酱汁儿在云纹淡金的袍服上落下斑驳污渍。
姜玉瑶被吓得险些从行廊上摔下来，心慌不已：“抱歉世子，把你衣服弄脏了，抱歉抱歉。”
鹤砚清淡淡瞥了眼脏掉的衣袖：“道歉就算了？”
姜玉瑶把好吃的酱糕放在碟子里，身子朝后瑟缩了下。
面前的世子眉峰上似染着终年不化的积雪，眼神阴冷慑人。
她有些怕他，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那……那你说要怎么办嘛。要不，我赔你一件？”她小声的商量起来。
鹤砚清打开折扇，云鹤般优雅矜贵的身影，慢条斯理的在行廊下坐下：
“皇上赐的，你怎么赔？”
姜玉瑶读过很多书，知道大元朝的律法，她弄脏了御赐之物，这可是不敬之罪，做坐牢的。
可她年纪小倒是不会直接去坐牢，但她会连累自己在朝为官的父母。
想着想着，她急红了眼睛，乌眸泪涔涔的看着他：“我赔不起。”
眼泪啪嗒一下滴落在她手背上，十岁的小姑娘哪里经得住唬。
鹤砚清只是随便挑了件衣服出来，哪晓得她就被吓哭了。
看他的眼神还跟上一世一样，她很害怕自己，满是畏惧。
“过来。”他招了下手，拍拍旁边的座位：“跟我说说，你为什么怕我？”
姜玉瑶咽了咽喉咙：“我不怕世子啊，是世子龙章凤姿，宛若神子，我是敬畏不是害怕。”
鹤砚清啪的一下收了折扇，冷睨着她：“说谎，再加一罪。”
顺嘴提醒了她一句：“当今圣上，我叫一声皇叔。”
姜玉瑶脊背上的汗毛一瞬就立了起来，开始迅速默背《孙子兵法》与《三十六计》，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用，全白背了。
正当她苦恼于怎么脱身时，世子递来一方丝帕，在她好看的眼睛下轻轻擦了下：
“叫声大哥哥听听，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姜玉瑶蓦的抬眸，眼睛一亮：“大哥哥！”
她别的不信，嘴行啊，认错，喊人，脸皮厚就行了。
可是这一声大哥哥喊了后，她突然看见鹤砚清的眼圈红了。
玉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战战兢兢的说：
“世子，你怎么了，这件衣服很特别是不是？我拿去给你洗洗，会洗干净的。”
多少年了，他依旧能想起上辈子姜玉瑶在雍王府叫自己的第一声，大哥哥……
从那一日起，命运惨烈的羁绊就开始了。
原来很用力的爱一个人，也是无法相守到老的。
“我是吃你肉了，还是剔你骨了，还是打你骂你了？”鹤砚清锐眸幽幽的看着她。
“好像也没有哈～”
玉瑶想了一通，提议道：“世子跟我去个地方吧，有污渍的外衣见客也不太好。”
鹤砚清没动，她就大着胆子拉了拉他衣袖。
这可是皇帝御赐的，先给他洗干净，这也算“毁尸灭迹”的一种。
鹤砚清垂眸看了一眼她的小手，还是起了身：“去哪儿，要我脱衣服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