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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听到外头的动静,赶紧从制香房中出来,只来及瞧见戚绍消失在门边的衣袍。

她手中捣药的杵 “当啷” 掉在青石臼里。

望着戚绍去的方向,耳中还回荡着少年人慌乱的脚步声,发间的绒花随着剧烈的心跳微微颤动。

“清妤...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宁转身时,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已攥得发皱,眼中泛起水光。

“阿绍跑得那么急,莫不是戚家出了什么事?”

话未说完,她突然瞥见谢清妤难看的脸色,喉间像被药草梗住。

谢清妤别过脸没有看她,直到阿宁颤抖的手抓住她的衣袖,她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北狄进犯,他们说戚老将军贪功冒进,战死沙场。”

“轰隆” 一声闷雷般的呜咽从阿宁喉间溢出,她踉跄着扶住石桌。

桌上摆放的药罐差点被撞到地上。

“怎么会... 戚老将军那么厉害,怎么会...”

泪水夺眶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素色襦裙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阿宁无神瘫坐在石凳上,望着门外茫茫风雪,心中哀戚万分。

蜷缩着肩膀,忍不住的哭泣。

忽然想起六岁那年的冬雪。

那时她跟着戚阳去戚府做客,廊下的冰棱垂得老长,她刚伸手要摘,就听见身后传来沉郁的咳嗽声。

转身时,却见戚老将军立在月洞门处,玄色大氅上落着雪粒,眉眼比平日在军中少了几分肃杀。

“莫碰那冰棱,仔细冻着小手。”

老将军的声音像陈年松烟,却带着几分少见的柔和。

他抬手招了招,廊下候着的丫鬟立刻捧来暖炉。

“带两位小姐去暖阁,备上糖蒸酥酪。”

阿宁记得自己当时躲在戚阳身后,看着老将军眼角的皱纹因笑意堆成沟壑,竟比自家祖父还要慈蔼。

后来每次随戚阳去戚府,偶尔也会在回廊或花厅遇见这位令北狄闻风丧胆的 “铁血将军”。

他会特意让厨房做甜而不腻的豌豆黄,会嘱咐丫鬟在她们的手炉里多添炭火,甚至曾笑着说要让她做戚家的孙女。

阿宁却觉得遍体生寒,那个会笑着往她手里塞蜜饯的长辈,那个让北疆二十年无战事的战神。

如今竟成了朝堂上众人口中的 “罪臣”。

她抬头望着簌簌飘落的雪花,忽然想起有一年的上元节,戚老将军在城楼上指点江山的模样。

他披着霜雪的白发被风吹起,眼底燃着烛火般的光:“等阿绍长大了,定要让他一起守护这万里河山。”

可如今,山河依旧,那个守护山河的人,却永远留在了冰天雪地的霞谷关。

戚绍该是何等的伤心难过。

谢清妤拉起阿宁的手,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以为她在担心戚绍。

宽慰道:“阿宁,你莫要担心。”

“戚绍自幼便受戚老将军教导,不会有事的。他定能收回霞谷关,替戚老将军报仇雪恨。”

“再说,阿宁,你想不想助戚绍一臂之力?”

阿宁听到这话,像是回过神来一般,缓缓抬起头。

“清妤,你说什么?”

谢清妤神情认真地看着阿宁,郑重道:“戚绍带走的‘绕指柔’只有三十瓶。

虽不少了,但战场上瞬息万变,还得多准备些才成。”

“你会制‘绕指柔’,可愿奔赴霞谷关,帮戚绍一道将北狄蛮夷赶出大祁?”

阿宁听了这话,瞬间眼睛闪烁出摄人的光芒。

“我当然愿意。”

与戚绍相处的这些时日,她早已经看明白了自己的心。

对戚绍,不再单单只有姐弟之情,而是多了些莫名的情愫。

他赴战场,她心焦万分。

不过,若是能随他一道,并肩作战。

那生与死又有何害怕?

虽然北狄人骁勇,战斗力极强。

但若是用上‘绕指柔’,说不定戚家军也能在戚绍的带领下扭转局面。

“什么时候出发?”

她想尽快多多炮制‘绕指柔’,杀北狄人一个片甲不留!

谢清妤见阿宁振作起来,也放下心来。

“自然是越快越好。”

戚绍已经出发,依着情势,他必定日夜兼程,两天两夜便能到。

但阿宁只能坐马车,今日出发的话,也要五日之久。

阿宁二话不说便去收拾行囊。

一旁的季回安明白谢清妤的意思,让金禄备好马车,准备送阿宁出城。

阿宁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儿便将东西都收拾好。

谢清妤命人将那些炮制绕指柔用的迷魂草全都装车,阿宁出来告辞。

望着阿宁奔驰的马车渐渐覆盖上白雪,谢清妤才收回了视线。

——

勇王府书房中,檀香混着烛油气息浓稠得化不开。

宣武将军将密报放在檀木桌上,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戚家满门皆灭,日后这兵权恐怕得长久地在咱们手中。”

勇王摩挲着腰间未出鞘的匕首。

忽然仰头大笑:“舅舅这计策可真是一举两得!既能灭掉戚家收了戚家军。

又能让我带兵出征,捡现成的功劳。”

话音戛然而止,他突然皱眉,眼中闪过疑虑,“只是那戚家军兵符至今下落不明。

若不能攥在手中,即便夺下兵权,那些死忠老臣的将士岂会甘心听令?”

宣武将军捻着胡须冷笑:“老匹夫临死前将兵符藏得严实。

不过无妨,你先以监军之名接管军队,再慢慢...”

“不行!” 勇王猛地起身,玄色蟒袍扫落案上竹简,“没有兵符,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若让戚家余孽抢先一步,我这盘棋可就满盘皆输了!”

他来回踱步,靴底重重碾过地砖,“必须找回兵符,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宣武大将军极为瞧不上地暗暗剜了勇王一眼。

又语重心长道:“当务之急是要将霞谷关收回来。兵符什么的,到时再说。

勇王无法,也只好点了点头。

——

而此刻的京郊宅院中。

一身黑袍的人,背对着跪在地上的下属。

说道:“勇王和季回安对上,有趣真有趣。”

“狗咬狗。”

但就目前情形来瞧,输赢还未定。

他自然是希望季回安赢的,能替他解决掉最难对付的勇王。

“去将去岁戚老将军病了一场的证据,给季回安。”

——

大年初一的晨雾裹着碎雪,将皇城染成一片惨白。

本该张灯结彩的长安大街空空荡荡,紧闭的朱漆大门后,只隐约透出几缕未燃尽的爆竹硝烟。寒

风掠过空荡荡的街巷,卷起角落里新贴的春联,残红在青石板上翻飞,恍如泣血。

卯时三刻,战鼓轰然炸响。

勇王身披玄铁重铠,胯下踏雪乌骓踏着满地霜华。

领着十万大军如黑云压城般涌至皇城脚下。

“诸位将士!” 他猛地扯下兜鍪,凛冽寒风中,黝黑面容泛起激动的潮红。

“戚家军折戟沉沙,霞谷关生灵涂炭!今日本王奉旨出征,定要踏平北狄,为死难将士报仇雪恨!”

声浪撕破晨雾,惊起城头寒鸦,将士们手中长枪齐刷刷举起,甲胄碰撞声如雷霆滚过。

“报仇雪恨!踏平北狄!” 的呼喝直冲云霄。

季回安立在雉堞之后,玄色官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城下勇王那装模作样的样子,和那支旌旗蔽日的队伍,眼眸中冷意顿生。

队伍行至城门下时,勇王突然勒住缰绳。

他仰起头,目光如毒蛇般缠上城头的季回安,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

乌骓马不耐烦地刨着蹄子,扬起的雪沫混着冰碴,在两人之间织就一道朦胧的屏障。

季回安垂眸与他对视,眼底平静如深潭。

唯有袖中紧握的玉佩硌得掌心生疼,那是他及冠时,戚老将军曾赠予他的及冠礼。

上面 “忠勇” 二字,此刻正泛着刺骨的冷意。

寒风呼啸扑在季回安的玄色大氅上。

他望着城外蜿蜒如长蛇的军队渐渐化作地平线处的黑点。

身后皇城的晨钟沉沉响起,惊起漫天寒鸦。

城楼下商贩的叫卖声稀稀落落,大年初一的喜庆被北境的战云碾得粉碎。

唯有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寂寥的声响。

“少主!” 金禄踩着满地霜雪疾步奔来,怀中密信裹着层防水的油皮纸,却仍沾着几星暗红血迹。

“纪恒大人从霞谷关传回的密信!”

季回安转身时,腰间玉佩撞在雉堞上发出清响。

展开信笺的刹那,朔风卷着细雪扑在字迹上,晕开墨痕。

“去岁冬月,戚老将军巡查营地时中箭,箭簇淬有蛇毒。射暗箭的是戚家军中一名小旗。”

季回安紧皱着眉头,他是听戚绍说起过戚老将军去岁病重,北狄差点进犯的事情。

有意将纪恒调到霞谷关去查探。

再往下看,“买通小旗者隶属宣武军旗下,银钱往来皆经悦来钱庄。”

悦来钱庄,是老字号钱庄。丽妃娘家的产业。

金禄见季回安面色如铁,忍不住低声道:“大人,如今勇王已出征,戚家军岂非要落入他的手中?”

“霞谷关群龙无首,戚家军各自为战。” 季回安打断他的话,目光扫过信中最后几行,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兵符至今下落不明......”

话音戛然而止,他望着远处铅云低垂的天际。

双手负在身后,那薄薄的信件已被揉成一团。

很好,宣武大将军、勇王。

竟为了皇位,不惜勾结外敌,让万千将士白白送死。

这等行径,与豺狼何异!

他小时便懂的道理。

祖父曾在他耳畔谆谆教诲:“大祁山河,是吾辈之根;黎民百姓,乃家国之本。

季家世代食君之禄,当以守护江山为己任。

只有大祁国泰民安,季家才能枝繁叶茂;若国破家亡,家族又焉能独存?”

季回安望着底下那些饶是明白战火将要侵袭,却仍旧为了生计而出门劳作摆摊售卖的百姓们。

心中顿生一股强烈的责任感。

可就在他预备下城楼时,一直箭矢‘倏地’凌空而来。

‘叮’地一声,没入城墙的柱子上。

金禄谨慎上前,拔下箭矢,取下箭头上的那张纸递给季回安。

纸上只有一句话。

‘宣武大将军曾买通将士,暗杀戚老将军’

季回安冷笑,京都这潭子水,可真是越搅越浑浊了。

看似好意的提醒,又何尝不是想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呢。

如今戚绍已经赶赴霞谷关,相信一盘散沙的戚家军很快便能团结起来。

只是,戚家如今在京中的那些女眷还不知如何......

戚府朱漆大门紧闭,往日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蒙着层灰。

五城兵马司的兵卒如铁铸般将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谢清妤攥紧披风,望着那道紧闭的铜钉大门,指尖发凉。

季回安将腰间特赐令牌递向领头校尉,令牌上的蟠龙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陛下特许,季某与清平县主探望戚老夫人。”

门轴转动发出吱呀声响,院内寂静得瘆人.

残雪压弯了梅枝,暗红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未干的血迹。

穿过回廊时,谢清妤听见偏房传来压抑的啜泣.

却被一声厉喝截断:“哭什么!戚家的人,死也要死得硬气!”

正厅内,戚老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满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

月白抹额下的面容虽有倦意,腰背却挺得笔直。

戚三夫人跪坐在她脚边,素色襦裙上沾着污迹,双眼通红如血。

“婆母!让我去霞谷关!我要手刃仇敌!”

季回安和谢清妤出现在门口。

戚三夫人突然奔过来,抓住季回安的袍角。

“季大人!我自幼习得十八般武艺,能骑马弯弓,能上阵杀敌!

我与夫君成婚才三年... 他连骨血都没留下啊!”

“我又怎能不去替他报仇雪恨!”

戚老夫人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太师椅的雕花扶手,目光越过众人,望向庭院中那株被雪压弯的老梅。

声音冷硬如铁:“该去!

戚家男儿马革裹尸,女儿也当血染沙场。

我若还能提枪上马,此刻早已在霞谷关城头!”

谢清妤心头一颤,望着戚老夫人霜雪般的白发,喉间发紧。

老夫人突然转头,浑浊的眼中迸出精光。

“咱们戚家祠堂里,哪块牌位下的亡魂不是踏过尸山血海?”

她猛地咳嗽几声,却死死攥住戚三夫人的手。

“再者说,你此去,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

“兵符!”

“务必要将兵符寻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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