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季大人，你怎么来了。”谢清妤与他分开一步的距离，问道。
那边有仆从早已经将湖边的亭子给收拾好，烹好热茶。
谢纵、谢清妤和季回安三人坐到亭子中。
季回安取过托盘上的热帕子欲替谢清妤擦额间的汗，却见她微微躲了躲。
知她有些不好意思，便作罢。
只将帕子递给她。
又从衣袖间拿出一只小匣子，递给谢清妤。
“阿妤，这是孟神医新制的药丸，可强身健体。”
虽然玉露丸已经制成，可季回安仍旧舍不得对谢清妤说出实话。
他希望她这辈子都不要知晓，曾中过断嗣草的事情。
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他来解决。
他的阿妤就该是如方才钓鱼一般，快乐无忧的。
谢纵听到孟神医新制的药丸，眸光微闪几分，猜到了是玉露丸。
便也劝着谢清妤：“阿妤，你向来身子弱。
孟神医医术高明，他制的药丸错不了。
快些服用吧。”
谢清妤没有半分犹豫，拿起药丸便放进口中，咽了下去。
又接过递来的茶水，顺了顺喉咙。
她与孟神医的关系要比季回安和他亲近些。
孟神医就算制成了药丸也会直接寻人送来于她，不大可能会让季回安转交。
但季回安却拿来了，还用这样蹩脚的理由。
而她父亲一向跟季回安没有三句好话，可偏生这回二人立场和想法难得的一致。
她都不用动脑子，便明白这不是普通的药丸。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让她吃，她吃了便是。
这世上唯有他们二人能令她全身心不问缘由地信任。
关于为何他们不与她说实话，那定然是有他们的原因。
他们不说，她便也不问。
只管将一切都交予他们。
季回安和谢纵见她服下药丸，心里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孟神医还开了个药方，阿妤莫要嫌药苦，碧桃拨云可要日日监督你家小姐服药。”
季回安温声吩咐，两个丫头都急忙应下。
谢纵朝着季回安看了一眼，二人默契地对视后又低头喝起茶来。
却听得外院有人匆忙赶来，谢英年大步流星，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见到季回安偶有一瞬的愣神，立马就抱拳禀告谢纵。
“义父，出事了。”
谢纵微凛，问道：“何事？”
谢英年面色沉重：“有人去顺天府中报案，说有了静明师太的踪迹。”
他在宫里头听到此事吓了一跳。
庆福庵的案件过去不过一年，当时顺天府尹钱鸣和庆福庵师太静明勾结一事，仍旧让人记忆犹新。
此案件，受害人太多，情节恶劣。
还涉及到了朝中一些大臣，影响颇深。
虽然钱鸣等人早已经处决，可静明师太却不知所踪。
饶是朝中发了悬赏令，却一直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整整一年，却突然来个人递了个线索，说有静明师太的消息。
京兆府尹一刻也不敢停歇，赶紧进宫禀告昭明帝。
昭明帝因着南诏使臣还在，不便将家丑外扬。
便让他悄悄地同顺天府尹一道将案子审出来。
他一出宫便回府让义父给个主意。
谢纵听了谢英年说的，转头看向谢清妤。
“阿妤，那个静明师太可是曾对你肆虐的女尼？”
谢清妤点了点头，“是她。”
又望向了季回安，她记得静明师太可还在二皇子府好端端当着明姨娘呢。
难道除他们之外，还有人发现了？
季回安触及她疑惑的眼神，递给她一个安心的讯号。
谢清妤立马便懂了，闭口不再多言。
谢纵没有注意到他们二人的眉眼官司，只冷声吩咐谢英年。
“去给我狠狠地审，务必要将静明师太捉拿归案！”
竟然敢伤害他的阿妤，从前他不知晓便罢。
既然知道，那就一个也不会放过！
谢英年得了谢纵的准信，便急匆匆而去。
很快，京兆尹府的衙差并玄衣卫便将二皇子府团团围住。
二皇子一早就入宫赴宴了，到目前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皇子府的人被打的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去报信。
明姨娘正在二皇子的书房中看幕僚们递上来的一系列收买人心的举措。
她万万没有料到，会有人冲进来，二话不说便将她给反手绑了。
她大声喊叫道：“你们做什么！竟然敢擅闯皇子府，不要命了！”
却没见有人进来，一颗心已经沉入谷底。
但仍旧还存着一丝希冀，不是身份被发现，而是二皇子犯了什么过错。
可当她被押送出门，见到皇子府中其余人都好端端的。
便明白，暴露了。
谢英年没空去用药水给静明师太去人皮面具。
而是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朝着她的面颊利落地划上两刀。
‘啪’地一声，面具掉落。
赫然露出静明师太的那张仍旧貌美，流着殷红血的脸。
“静明师太，走吧。”谢英年出声，打破了静明师太最后的希望。
待她从二皇子府被押着出来时，不知为何皇子府门口已经被百姓们围的水泄不通。
谢英年也讶然，他们反应迅速，照理说消息不应该传播的这么快。
若说权贵知晓还有缘由，他们消息灵通。
可这百姓......
他的不解很快就想到了缘由。
有百姓带头将烂菜叶子扔到静明师太的脸上。
大声喊道：“乡亲们，就是这个女人，曾掳走了我的女儿，逼良为娼。”
“可怜我女儿不过二八年华，虽被解救却觉自己丢了家里脸面，上吊自尽了啊！”
“这恶尼，该死！合该千刀万剐才对！”
又一个臭鸡蛋砸中了静明师太。
有人跟着喊道：“这臭名昭着的女尼竟然藏身在二皇子府中，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是啊是啊，莫非庆福庵的背后就是二皇子？”
“那也太丧心病狂了，堂堂皇子竟然做出此等令人发指的事来。”
“慎言，事情真相如何还不知晓呢。”有理智的人听到有人胆子大到骂皇子，好心劝说。
却被人啐了一脸，“那如何解释，静明师太从二皇子府中搜出。”
“你看看这女尼的穿着，俨然就是府中的妾室。听说还极为受宠。”
“二皇子不可能连枕边人是人是鬼都分不清，定然是一伙的。”
“没错，我可怜的女儿啊！你的命苦，害得你那么惨的人身份那么高，为父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那老汉哭天抢地，令人动容。
一路走，越来越多的人朝着静明师太扔东西。
衙差们拦都拦不住，甚至还被无辜殃及。
谢英年瞧着最早鼓动人心的几个刺头竟然一溜烟跑了。
示意两名玄衣卫跟上。
由于静明师太是要犯，直接关进了玄衣卫的诏狱之中。
待到晚间，宫中散了宴席。
二皇子出了宫门才见到了等候已久的管事。
“殿下，殿下。不好了，明姨娘被玄衣卫的人抓走了。
他们说明姨娘是庆福庵在逃的静明师太！”
二皇子骇的后退一步，险些站不稳。
明娘，明娘，他的明娘。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救回他的明娘。
二皇子一把拽住管事的衣襟，喝问道：“你说明娘被谁抓走了？”
“回，回殿下。是玄衣卫。”管事战战兢兢道。
二皇子赶紧翻身上马，朝着谢府飞奔而去。
此时的谢府，府门紧闭，灯火已经熄灭了大半。
策马狂奔寒风灌入袖口、脖颈。
他觉得冷极了。
敲了半晌门，好在有人出来回应。
“本殿要见谢指挥使。”
门房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说道：“指挥使今晚进宫了，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
二皇子听到谢纵进宫，心中警铃大响。
又急匆匆地回头，朝宫门口奔驰而去。
守门的金吾卫兵士看到二皇子去而复返有些摸不着头脑。
等二皇子到勤政殿门口时，谢纵刚好将静明师太的事情禀告完毕。
殿内光滑的青石砖上，碎瓷片和茶水倒了一地。
昭明帝的脸色阴沉的如同锅底。
方才他气的呼吸急促，险些透不过气来。
整个殿中都没有声音，季回安站在一侧，并不开口说话。
孙公公见了这番情景，有些犹豫。
却听到昭明帝冷声：“什么事？”
孙公公只好说道：“回陛下，二皇子殿下在殿门口等着，说有要事。”
“让他给朕滚进来！”
二皇子焦急入内，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一般。
见了昭明帝就跪下来求情：“求父皇放了明娘。”
“玄衣卫的诏狱身强力壮的男子都难以承受，明娘一个弱女子，在里头定然会受不住的。”
他只要一想到明娘在诏狱里头受苦，心便像是被万根针刺一般受不了。
他可以不要什么身份、地位，只要明娘。
“你知不知晓，你的明娘是庆福庵拐卖女子案件中，最大的头目？”昭明帝冷声询问。
他那双苍老的眼眸带着威慑力，一动不动地盯着二皇子。
却听到二皇子开口替静明师太开脱。
“回父皇，儿臣知晓。可她也是身不由己，要怪就怪钱鸣，是他逼她的。”
“不对，要怪就怪大哥！全都是他授意钱鸣干的勾当。”
“明娘只是迫于无奈罢了，父皇，她也是没有办法。”
“若不听从他们的话，便也会遭殃。实在是被逼无奈，明娘本性纯良，并非恶人。”
“还请父皇给明娘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二皇子不断地磕头。
而龙案之后的昭明帝，却已经失望透顶。
没有原则，是非不分，只凭自己的喜恶。
这样的人，竟然是他的儿子。
这样的人，他自小便承了百姓的供奉，却丝毫不将百姓的死活放在眼中。
这样的人，若是让他再占着皇子的地位，那千秋万代之后，岂非被子孙耻笑？
昭明帝没办法忍耐，也没办法包庇。
“既然你如此在意她，那便与她一道入诏狱吧。”
谢纵意外抬眸，见昭明帝不似玩笑，便令人将二皇子给押走。
犯了案子的是静明师太，二皇子不过是包庇的罪名。
他有些不好处置他。
正想示下，便听到昭明帝又说道：“谢爱卿，让他交代清楚。”
谢纵点头，他明白昭明帝的意思。
交代清楚之后再论，并非是让二皇子与静明师太同罪。
谢纵领命下去，季回安被昭明帝留住。
“回安，你怎么看？”他问。
季回安施礼，答道：“回陛下，此事证据确凿。静明师太是务必要处置，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的。”
昭明帝面露无奈之色：“回安呐，朕只是老了。
并非老糊涂。”
“不可能会因着老二的几句求情便放过静明师太。
若那样的话，岂非令天下百姓寒心？”
“那朕这个帝王，做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君主，虽然没了先前的豪情壮志，什么四海之内河清海晏。
但大祁在他的治理之下，百姓尚算安居乐业。
他怎么可能会为了私心而罔顾百姓。
“臣不敢。”季回安回答。
“静明师太罪行累累，倒是好处决。可二殿下陛下打算怎么办？”
昭明帝泄了气般，靠在龙椅上。
“朕恐怕没办法视而不见，就算朕装傻充愣，也不能如愿。”
如今夺嫡虽然没摆到明面上，但他自然也清楚几个儿子之间的异动。
现下这么好的机会，勇王一派怎么可能会放过。
罢了，老二实在是不成器，本就没办法作为储君。
昭明帝随即想到，慎王被幽居，若是二皇子也被剥夺了储位资格。
那剩下的皇子里头，年纪大些的只有勇王、五皇子和六皇子。
五皇子六皇子势弱，朝中便是勇王一家独大。
恐怕他没死，就被占了话语权。
昭明帝自然不愿意这样的情况发生，对着一旁的季回安又开口询问。
“回安给两位皇子授课，感觉如何？”
“回陛下，两位皇子皆都勤学刻苦，聪慧非常。”
昭明帝来了兴致，“过几日，让他们来勤政殿，朕考考他们学的怎么样。”
季回安低垂着头，面上早已预料到。
转日，早朝。
半夜所有官员都得到消息，静明师太被抓。
果然第二日竟然连病假的都没有，一窝蜂到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