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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摇曳,洛青阳的三根银针悬在任冰腕间寸许,针尾缀着的冰蚕丝无风自动。

他眉头紧锁,目光如炬,忽而并指如电,指尖划过任冰脖颈处的十二重楼要穴,忽而他双瞳骤缩,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那本该在任冰任督二脉中顺畅游走的先天真气,此刻竟如同被困在牢笼中的蛟龙,在膻中穴处疯狂盘踞、挣扎,无法前行分毫。

“奇哉......” 洛青阳喃喃自语,他缓缓收回手,目光从任冰身上移开,看向案几。左手迅速翻出三枚古朴的龟甲,手臂一挥,龟甲稳稳地落在案上,卦象显现,竟是 “泽火革” 之兆。洛青阳望着这卦象,眉头皱得更深。

不知何时,窗外竟下起雨来,初时淅淅沥沥,可正当这卦象一现,雨势陡然变得迅猛起来,豆大雨珠击打青瓦的声响里,隐约混合着铁马金戈之音。

任汉文也不再说话,负手立于屏风前,腰间玉带扣上的螭龙纹在烛光下泛着血光。他看着洛青阳将银针探入任冰耳后三寸的“颅息穴”,针尖刚入肉半寸便泛起青紫——这是中了穿梭门“千机引”的征兆。

“究竟如何?” 任汉文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是从寒潭底部传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洛青阳倏然收针,针囊中七十二枚银针竟同时嗡鸣。他拭去额间冷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任冰腕间那道冰蓝色脉纹——那脉象时而如毒蛇吐信,时而似惊涛拍岸,全然不似活人该有的气血流转。

“任捕头体内有三股真气相冲,”他掀开任冰左襟,心口隐隐浮现血色八卦图,“一股是无极帮的寒玉功,一股灵动飘渺,时有时无,像是传说中那神秘莫测的‘碧海凝光诀’,还有一股却是至阴至毒的......”

话音戛然而止,因他瞥见任冰丹田处隐约浮动的龙形纹路——那是皇室秘传的“天龙抱元术”。

雨声忽然停滞,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而檐角的铜铃,却无风自响,显得格外突兀。

洛青阳猛然抬头,见任冰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他心中一喜,以为任冰即将苏醒,可待他定睛细看,任冰却又复归死寂,仿佛刚才的那一丝动静只是他的幻觉。

洛青阳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忽然抓起案上的药杵,将三钱朱砂混着割破手指滴下的鲜血,在石钵中用力研磨。

那浓稠的红色液体,在石钵中翻滚、交融,散发出一股腥臭。然而,当他将血朱砂制成的丹丸触及任冰的唇齿时,那丹丸表面却突然附上了一层冰霜,滚落在地。

“老夫已无能为力,除非......” 洛青阳望着窗外雨幕中突然浮现的九盏孔明灯,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希望,“请动太医院首座,以‘金针渡劫’之法,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此言一出,室内瞬间针落可闻。赵风等人先是一愣,而后相互对视一眼,心底瞬间凉透。

他们心里清楚,这 “金针渡劫” 之法,听起来玄之又玄,是否真能奏效,实在是个未知数。而在那等级森严的宫廷规制之下,若贸然请太医院首座为任冰医治,无疑是犯了僭越大忌。

这太医院首座,向来只为皇亲贵胄亲诊,寻常官员百姓,便是性命攸关,也难入其眼。

众人想到此处,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任汉文,只见他双唇紧闭,面色平静如水,波澜不惊,只是静静地望着昏迷不醒的任冰,眼神中看不出一丝忧虑。

“任大人,下一步该怎么办,还请您示下。” 孙启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任汉文闻言,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梦中惊醒,身体猛地一颤,他抬眼望去,只见眼前围着任冰的一众属下,个个面色凝重,而那洛医师,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退下。

他缓缓抬手,轻轻摆了摆,“你们且都退下吧,我陪清澜待一会儿。”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目光再也不从任冰的脸上移开。

众人面面相觑,眼神中写满了关切却也不敢有半分违抗。孙启微微颔首,率先转身,轻声道,“那任大人您多保重,我们就在外面,有什么吩咐,您可随时传唤。”

说罢,他朝着众人一摆手,率先转身向外走去,其它人便也随着他的步伐鱼贯而出,脚步放得极轻。

待众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屋内的死寂愈发沉重,任汉文双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地瘫坐在床边。

他的眼眶泛红,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直地盯着任冰,伸手轻轻抚上任冰的脸颊,“清澜,你这孩子,还在生为父的气么?”

任汉文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突然变得苍老无力,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挤出来的,裹挟着无尽的心痛与眷恋。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窗棂,发出清脆又单调的声响。那声音,仿佛是老天爷在为这对父子的遭遇而哀伤,宛如一首悲伤的挽歌,在这哀戚的氛围里回荡,久久不散。

任汉文望着任冰那安详的面容,眼神逐渐变得迷离,思绪也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父子二人最后一次对话的场景。

庭院里,竹影婆娑。任冰手中青竹如龙,剑势起处,惊起满园飞花。竹叶簌簌而落,在他周身织就一片碧色帷幕。

忽然,他剑锋一转,竹尖点地,借力腾空而起——这一式“飞龙在天”,本该是剑势最盛之时,他却忽然收势,任由竹剑脱手,在空中划出一道青弧。

“清澜,”任汉文的声音从月洞门外传来,官服未褪,腰间玉带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得空多去宫中走动,探望探望公主。”

任冰身形一顿,竹剑坠地,发出清脆声响。他转身行礼,额间细汗未干:“父亲,”竹叶落在肩头,他却不拂,“您也知我的心意,孩儿不想让公主对我有所误会。”

“什么叫误会?你与公主本就有婚约在身。”任汉文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带扣上的螭龙纹,那是长乐公主及笄时所赠。

“这次公主冒险出宫还不是为了寻你而去。” 他的语气陡然生硬,眼神中射出两道寒芒。

任冰目光掠过父亲官服下摆沾着的龙涎香灰,那是御书房独有的熏香,“难道圣上因我与公主的婚事而向父亲施压了?”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任冰本就因雪儿留下竹剑,人却消失而满心郁闷。

此刻听父亲这般说辞,积压已久的情绪瞬间爆发。他俯身将那竹剑拾起,不自觉提高嗓门儿,“孩儿自会设法解除婚约,不劳父亲费心!”

“拿来!” 任汉文闻言更是气恼,他双眸一凛,猛地将右手伸至胸前,声音虽未刻意拔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任冰心头一震,手上摩挲竹剑的动作瞬间僵住,稍待片刻才缓缓伸出手,任汉文却迫不及待地一把夺过竹剑,眼中满是嫌恶与不屑。

他将竹剑举到眼前,上下打量,“神兵利刃,削金断玉,世间豪杰皆以佩之而傲,你却视若无睹!偏偏钟情于这把毫无锋锐、一文不值的破竹剑,成何体统!”

他的声音愈发高亢,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在庭院中回荡。

话音未落,任汉文猛一转身,右臂如同一杆长枪,带着千钧之力,将竹剑朝着湖面奋力掷去,那竹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向着湖面坠落。

任冰万料不到父亲会有如此举动,待他回过神来,竹剑眼见便要落水。他本能地双膝微曲,弹射而起,恰似一只灵动的鹞子,斜着身子朝着湖面飞去。

他右手探出,恰似苍鹰搏兔,稳稳抓住即将落水的竹剑。而后脚尖轻点湖面,水花飞溅中拔地而起,凌空几个踏步便稳稳落在岸边,仿若一片树叶悄然飘落。

任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撞进父亲的双眸之中,余光不经意间触碰到他鬓边那几根白发,像是岁月悄然埋下的霜雪。

刹那间,他胸中翻涌的怒气便如潮水般退去,任冰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

“父亲,”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您当年为了家族与朝堂,舍弃了心底最珍视的那份爱,留下了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那些年,您在深夜里的叹息,我都听到了;您望着远方时眼中的落寞,我也都看在眼里。”

任冰微微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我不想重蹈您的覆辙,在权势与婚约的重压之下,亲手将自己的感情和理想碾碎。更不想让公主陷入母亲当年的境地,一生都在郁郁寡欢中度过,年纪轻轻便含恨而终 。”

说着说着,任冰的眼眶陡然泛红,像是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雪儿于我而言,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她是我在江湖漂泊时的温暖港湾,是我在黑暗中前行时的那盏明灯。和她在一起,我才找到了真正的自己,明白了生命的意义。恳请父亲成全,让我去走我选择的路 。哪怕前路风雨兼程,我亦会以梦为马,不负韶华不负她。”

此时,雨势渐渐停歇,细密的雨珠化作蒙蒙水雾,氤氲在天地之间。任汉文沉浸在回忆之中,门外传来卓越的声音,才将他的思绪陡然拉回现实。

他的目光从任冰苍白的脸上缓缓移开,望向窗外那轮亮如玉盘的明月,心中暗自思忖:清澜,在你心中,爱情与生命到底哪个更重要?这世间‘情’之一字,当真能令你如此奋不顾身么?

“你们怎么都站在门外,任尚书呢?” 一道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任汉文听出是卓越,想来是他忙完手头之事,便匆匆赶了过来。

“嘘,小点儿声。” 楚妙语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指了指屋内,而后将身子前倾,压低声音,用近乎蚊蝇般的细语说道,“大人正陪着老大呢,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卓越闻言,剑眉一凛,迅速在身旁几个同伴身上一一扫过发现独独不见周云,不禁又开口发问:“周云去哪儿了?”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

赵风闻声,也跟着四下打量一圈,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啊,刚才说上茅房,这都好一阵子了也没见他回来。”

卓越微微沉吟片刻,“先不管他了,你们也别都在这杵着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孙启却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脸悲戚,哭丧着脸道:“老大都这样了,我们还能干嘛啊。”

“那洛医师怎么说的,老大是中了什么毒还是受了什么伤,要怎么治?” 卓越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急切 。

被问的几人相互对视一眼,满脸无奈。李猛则胸脯一挺,刻意模仿着洛青阳那副高深莫测的腔调,慢悠悠地说道,“除非请动太医院首座,以‘金针渡劫’之法,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卓越一听,眉头紧锁,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这不是废话嘛!那首座平日里只给皇亲贵胄瞧病,怎会轻易为老大看诊?这不合规矩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愤怒与焦急,在这低声暗语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孙启一直低垂着头,若有所思,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他突然出声道:“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

其他人闻言,眼睛瞬间亮如星辰,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有何办法?”

孙启缓缓抬起头,目光仿若寒星,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神色凝重地答道:“让老大提前成为驸马。”

此话一出,几人瞬间默不作声,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背后却隐藏着无数的艰难险阻和未知变数 。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 “吱呀” 声骤然打破寂静,紧闭的房门被缓缓推开。任汉文那高大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台阶之上。

他身姿笔挺如松,面容冷峻似霜,双唇轻启,语调平和,“孙启、赵风,为任捕头洗漱更衣。”

二人闻言,先是一怔,而后迅速对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转瞬之间,他们便反应过来,齐齐抱拳拱手,声音铿锵有力:“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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