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书的董事会，一如既往地高效而乏味。
当扎克伯格用他那标志性的、略带机器人口音的语调，汇报完最新一季度的用户增长数据和移动端战略的辉煌成就后，整个会议室里，只剩下了对公司光明未来的乐观预期。
作为最早、也最坚定支持公司移动化战略的董事，王宇航的地位超然。他几乎不需要发表太多意见，只需要在扎克伯格和其他董事向他投来征询和敬佩的目光时，微笑着点点头，就足以巩固他“战略先知”的形象。
会议结束后，王宇航婉拒了扎克伯格共进午餐的邀请。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约会。
他没有去任何一家高档的米其林餐厅，而是让司机把车开到了位于圣卡洛斯市的一处不起眼的工业园区。这里，就是特斯拉汽车公司那简陋到甚至有些寒酸的总部。
与其说是总部，这里更像一个巨大的、混乱的车间。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烧焦的焊锡和咖啡混合在一起的奇怪味道。穿着t恤和工装裤的工程师们行色匆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睡眠不足”和“压力爆表”。
就在这片充满着工业时代气息的混乱之中，一个身影显得格外出挑。
埃隆·马斯克。
他穿着一件有些褶皱的黑色t恤，上面印着一个他自己另一家公司“Spacex”的Logo。他的眼窝深陷，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头发乱得像个鸟窝，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从某个地下实验室里连续工作了72个小时后，被强行拖出来见人的科学怪人。
看到王宇航的到来，他那张疲惫不堪的脸上，才终于挤出了一丝真诚的、孩子气的笑容。
“王！你终于来了！”他大步走上前，给了王宇航一个用力的拥抱，完全不在意自己身上的机油味可能会蹭到对方昂贵的西装上，“我还以为你在孟菲斯输了球之后，会躲起来哭鼻子呢！”
这是他们这几年来的第四次会面。每一次，几乎都是在特斯拉最危急的时刻。而每一次，眼前这位来自东方的年轻富豪，都像一个最坚定的信徒，给予他最需要的支持。
“如果哭鼻子有用的话，我想你每天都要泡在泪水里了，埃隆。”王宇航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同时不动声色地将自己从那个“油腻”的拥抱中解脱出来。
“说得没错！”马斯克不以为意地大笑起来，他从旁边一张堆满了图纸和零件的桌子上，随手拿起两个马克杯，用袖子擦了擦，然后倒了两杯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早已冷掉的咖啡，“我每天都在‘哭泣’。为那些该死的供应链哭泣，为那些愚蠢的政府法规哭泣，为那些只会盯着资产负债表、看不到未来的华尔街蠢货们哭泣！他们简直就是一群活在石器时代的原始人！”
他将一杯咖啡递给王宇航，自己则灌了一大口，然后像个找到知音的孩子一样，开始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
“你知道吗，王？上个星期，我们又有一个关键的电池供应商掉链子了！他们说我们的要求太苛刻，技术上无法实现！我的天，现在是21世纪了，我们能把探测器送到火星上去，他们居然告诉我一块电池的管理系统做不出来？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还有那些媒体！他们说我是暴君，是骗子！他们说Roadster是富人的玩具，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ppt项目！他们根本不懂！Roadster不是我的目标，它只是一个开始，一个用来证明电动车可以很酷、很快、性能很强的‘宣言’！是一个用来敲开世界大门的‘敲门砖’！我需要用它来融资，来建造真正的工厂，来制造普通人都能买得起的、属于未来的汽车！”
王宇航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知道，眼前这个偏执狂，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他承受的压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等马斯克终于稍微平复了一些，王宇航才慢悠悠地开口：“所以，埃隆，你的‘敲门砖’，现在敲得怎么样了？我的财富管理人今天早上还在告诉我，你的这块砖头，快要变成一块没人要的废铁了。”
马斯克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他很快就被一种更强烈的、狂热的信念所取代。
“很快！王，我向你保证，就快了！”他拉着王宇航，走到车间中央一块被白布盖着的、充满神秘感的区域，“我们解决了变速箱的问题，那是个愚蠢的设计，我们决定放弃它。我们重新设计了电池冷却系统，现在它的性能稳定多了。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拿到了生产许可！第一批Roadster，很快就能交付给那些最早的预订者！”
他猛地掀开白布。
一辆红色的、线条流畅优美、充满未来感的敞篷跑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它就像一个沉睡中的外星造物，与周围混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看看它！”马斯克的眼睛里在放光，“它不是那些笨重、缓慢、续航只有几十英里的高尔夫球车！它可以在4秒内从零加速到一百公里！它的续航里程超过三百公里！它将彻底改变人们对电动车的认知！”
王宇航绕着车走了一圈，点了点头：“很漂亮。但你知道，我投资的，并不是这辆漂亮的跑车。”
“我当然知道！”马斯克兴奋地说道，“这只是第一步！一个用来吸引眼球、证明技术、并且回笼资金的昂贵的第一步！”
他从那堆图纸里，抽出另一张更大的、画满了各种潦草规划的蓝图，铺在跑车的引擎盖上。
“这，才是我们的未来！”他的手指在图纸上飞快地点着，“Roadster之后，是我们的第二步，代号‘白星，也就是未来的model S。一款四门轿车，价格会降到Roadster的一半以下。它将是我们第一款真正意义上面向大众市场的、可以走量的产品。它会拥有更大的电池，更智能的系统，还有一个……一个巨大的、像你的iphone一样可以触摸操作的中央屏幕！”
“当model S成功之后，我们就会立刻启动第三步！一款更便宜的SUV，和一款价格只有三万多美元的、真正为千家万户设计的轿车！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完成了我最初的‘秘密宏图’——用一款昂贵的跑车赚的钱，去开发一款更便宜的车；再用那款更便宜的车赚的钱，去开发一款更更便宜的车！”
王宇航看着图纸上那个有些疯狂的、三步走的计划，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手舞足蹈、唾沫横飞的男人。
他知道，这个计划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天方夜谭。一个连第一款产品都还没能顺利交付的小作坊，竟然已经在幻想着用十年后的产品去改变世界。
但王宇航，却从这个看似疯狂的计划中，看到了一个无比清晰、且逻辑严密的商业闭环。
马斯克正在做的，并不是简单地“造车”。
他在用Roadster这款产品，去定义一个全新的、高端的品牌形象。就像时尚界的奢侈品一样，先用一款极度昂贵、产量稀少的产品，来树立品牌的“格调”和“稀缺性”，将“特斯拉”这个名字，与“酷”、“高科技”、“未来”这些词语深度绑定。
当品牌的势能建立起来之后，再推出价格相对较低、但依然保持着高端属性的model S。那个时候，消费者购买的，就不再仅仅是一辆交通工具，而是一种身份的认同，一种对未来生活方式的向往。这就为产品的“高溢价”提供了基础。
这是一种典型的，从高端市场向下渗透的商业打法。先攻占金字塔的顶端，再利用品牌影响力和规模化生产带来的成本下降，逐级向下覆盖。这比那些一开始就试图用低价产品去冲击大众市场的品牌，要高明得多。因为从低端走向高端，难如登天；而从高端走向低端，则势如破竹。
“所以，埃隆，”王宇航指着那张蓝图，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这个宏伟的计划，听起来很美。但是，钱呢？造一辆Roadster已经快让你破产了，你要从哪里变出钱来，去支撑你后续两款车型的研发和生产线的建设？”
提到“钱”这个词，马斯克脸上狂热的表情，终于冷却了下来。这是他最不愿面对，却又无法回避的问题。
“融资……”他有些艰难地说道，“等Roadster交付之后，市场会看到我们的潜力。然后，我们会寻求新一轮的融资，甚至是……Ipo。”
王宇航摇了摇头。
“太慢了，埃隆。也太被动了。”他直视着马斯克的眼睛，“把公司的命运，寄托在华尔街那些短视的投资人身上，无异于与虎谋皮。他们会在你最需要钱的时候，用最苛刻的条款，来稀释你的股份，夺走你的控制权。”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马斯克有些泄气地问。
王宇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埃隆，你觉得，除了卖车，你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卖吗？”
马斯克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王宇航的手，轻轻地放在了那辆红色的Roadster上。
“你有没有想过，你真正的产品，不是这辆车本身。而是驱动这辆车的……‘动力总成’？”王宇航缓缓地说道，“你的电池技术，你的电动机，你的能源管理系统……这些东西，对于那些想要进入电动车领域，却又没有核心技术的传统汽车巨头来说，意味着什么？”
马斯克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宇航。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王宇航的嘴角，勾起一抹“先知”般的微笑，“在你自己的工厂还没有准备好大规模生产之前，为什么不先把你的‘心脏’，卖给你的竞争对手们呢？把他们，变成你的客户。”
“你可以和奔驰合作，可以和丰田合作。向他们出售你的动力总成技术，让他们帮你分摊研发成本，让他们的生产线帮你验证你的技术，让他们的品牌帮你教育市场。这不仅能为你带来宝贵的现金流，还能让你以一种‘技术供应商’的姿态，站在更高的维度上，去整合整个行业。”
“当你的‘心脏’，开始在无数品牌的汽车里跳动时，你觉得，谁才是这个行业真正的主宰？”
马斯克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王宇航的这番话，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他从未想象过的大门。
他一直以来的思维，都是一个颠覆者，一个想要用自己的产品，去彻底摧毁旧世界的革命者。
而王宇航，却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在颠覆之前，先成为“共主”。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了近十岁的东方男人，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毫无保留的敬畏。
他原以为，王宇行只是一个有眼光、有胆识的投资人。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
眼前这个人，不是疯子。
他，是一位真正的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