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球队的包机降落在孟菲斯熟悉的土地上时，一股潮湿而温润的空气扑面而来。这里没有菲尼克斯的燥热，只有家一般的宁静。
球员们拖着疲惫的身体，脸上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平静。王宇航在飞机上播放的那段球迷采访视频，像一场及时的心理按摩，抚平了他们因0:2落后而产生的焦虑和沮丧。
他们不再去想“横扫”的羞辱，不再去背负“黑八”的压力。他们的心中，只剩下一个纯粹的念头——回到主场，为了这座城市，打出一场无愧于心的比赛。
然而，当布拉德·史蒂文斯跟随球队大巴回到联邦快递球馆，走进教练组的办公室时，他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种与球员们截然不同的、甚至有些“诡异”的氛围。
轻松。
对，就是轻松。
这种轻松，并非是那种大战将至前的故作镇定，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近乎于“事不关己”的松弛感。
他看到，首席助教大卫·布拉特，正端着一杯咖啡，和防守教练奎因·斯奈德，以及球队的特别顾问杰里·韦斯特，三个人围在一起，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他们的谈话内容，甚至和即将到来的G3无关。
“我发誓，杰里，”斯奈德那张一向严肃的脸上，此刻竟然挂着笑容，“你当年在湖人队选中的那个弗拉德·迪瓦茨，绝对是我见过最会假摔的欧洲球员，没有之一。他简直可以去好莱坞拿奥斯卡了。”
“哦，那你可就错了，奎因。”韦斯特这个“Logo男”，也难得地开起了玩笑，“你没见过马努·吉诺比利年轻的时候。那家伙，能在没有任何身体接触的情况下，从三分线外，一路滚到篮下去。他才是真正的影帝。”
布拉特则在一旁，笑着补充道：“先生们，你们都忘了我们阿根廷队的路易斯·斯科拉了。他的表演，更具艺术性。”
三个人，就像是在参加一场轻松的下午茶会，讨论着篮球场上的陈年旧事和奇闻轶事。
史蒂文斯站在门口，感觉自己像一个走错了片场的演员。
这里，真的是一支正面临着0:2落后，即将被横扫出局的球队的教练组吗？
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困惑。
斯奈德的咆哮呢？布拉特的战术推演呢？韦斯特那令人敬畏的威严呢？
似乎，都没有。
他仔细地想了想，这种“危机感”的缺失，似乎不仅仅存在于教练组。
球队的总经理克里斯·华莱士，昨天在电话里，还在为球队的失利而扼腕叹息。但今天早上，史蒂文斯却看到他，正兴致勃勃地，和球探部门的负责人，讨论着六月份选秀大会的安排。
甚至，连王宇航教练自己，虽然依旧保持着专注，但他的脸上，也看不到丝毫的焦虑和压力。他甚至还有心情，在飞机上，和诺西奥尼讨论起了阿根廷烤肉的制作方法。
这不正常。
这完全不符合一支季后赛球队，应有的氛围。
但，当史蒂文斯将自己代入到更高的视角，去审视这一切时，他又觉得，这一切，似乎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是啊，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呢？
这，只是王宇航教练来到孟菲斯的第一个赛季。
一个赛季前，这支球队，还是一支在乐透区苦苦挣扎的鱼腩。而现在，他们不仅打进了季后赛，还在客场，和西部第一的菲尼克斯太阳，打得有来有回。
他们的未来核心，凯文·杜兰特，正在疯狂的成长。
他们的内线基石，马克·加索尔，展现出了远超预期的潜力。
他们的建队蓝图，清晰无比。
他们的薪金空间，健康灵活。
他们手里，还握着未来几年的所有选秀权。
相比于那些为了“赢在当下”，而透支了所有未来的球队，比如菲尼克斯太阳，比如波士顿凯尔特人。孟菲斯灰熊的未来，简直是一片光明。
有时候，布拉德·史蒂文斯甚至觉得，自己在这支球队的工作，与其说是一个负责数据分析的助理教练，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参与宏观战略规划的“管理层”成员。
他正在亲身参与和见证的，是一座篮球王朝，从奠基，到崛起的全过程。
而眼前的这个季后赛，或许，只不过是这座宏伟大厦，打下的第一根地基而已。
输赢，固然重要。
但比输赢更重要的，是让这些年轻的球员，在这轮系列赛中，学习，成长，感受到季后赛的残酷。
这，或许才是王宇航教练，真正的目的。
想通了这一点，史蒂文斯心中的那份困惑和焦虑，也渐渐消散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心态，走进了王宇航的办公室。
“教练，”他将一份打印好的数据分析报告，放在了王宇航的桌上，“这是G1和G2，我们球队所有的详细攻防数据。”
王宇航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他翻开报告，仔细地看了起来。
“很有趣的数据。”王宇航指着其中一项，“当我们在场上，摆出‘洛瑞+基里连科+诺西奥尼’这套防守阵容时，太阳队每百回合的得分，会下降到95.4分。这是一个顶级的防守效率。”
“但是，”他又指向另一项，“当我们摆出这套阵容时，我们自己的进攻效率，也会下降到92.1分。这是一个灾难性的数据。我们，几乎无法得分。”
“是的。”史蒂文斯说道，“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我们拥有了能锁死对手的‘盾’，但同时，也放下了我们自己的‘矛’。”
王宇航靠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布拉德，”他突然问道，“你研究过NbA历史上，那些伟大的王朝球队吗？”
“当然。”史蒂文斯立刻回答，这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那你认为，一个王朝的崛起，通常需要经历几个阶段？”
史蒂文斯思索了片刻，然后条理清晰地说道：“我认为，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积累期’。球队通过高顺位的选秀，或者精明的交易，得到未来的建队基石。就像80年代的公牛得到乔丹，90年代的马刺得到邓肯一样。这个阶段的目标，不是赢球，而是找到那个，能带领球队走向巅峰的‘真命天子’。”
“第二个阶段，是‘阵痛期’。当核心球员成长起来后，球队开始进入季后赛。但他们会反复地，被那些经验更丰富、体系更成熟的老牌强队所击败。就像乔丹时代的公牛，一次次地倒在底特律活塞的‘坏孩子军团’面前。这个阶段，是最痛苦的，也是最重要的。球队需要在这个阶段，学习如何赢球，建立起自己的赢球文化和战术体系。”
“第三个阶段，才是‘收割期’。”史蒂文斯说道，“当球队的核心和体系，都完全成熟后，他们就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王朝。就像90年代的公牛，和21世纪初的湖人、马刺一样。他们成为了联盟的统治者，开始收割一个又一个的总冠军。”
王宇航静静地听着，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史蒂文斯的分析，与他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
“那你认为，我们现在，处在哪个阶段？”王宇航问道。
“我们，正处在‘阵痛期’的开端。”史蒂文斯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们已经找到了我们的‘乔丹’或者‘邓肯’，那就是凯文。我们也已经建立起了我们的战术雏形。”
“而菲尼克斯太阳，”他看着王宇航，“就是我们的‘坏孩子军团’。”
“他们，就是那堵，我们必须翻越过去的高墙。”
王宇航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没错，布拉德。”
他站起身，走到了办公室的窗前，看着窗外，那座属于孟菲斯的，崭新的球馆。
“所有人都以为，我这个赛季的目标，是赢球，是创造奇迹。”
“但他们都错了。”
他的声音，平静，而又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我这个赛季，真正的目标，只有一个——”
他转过身，看着史蒂文斯，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就是，输。”
“输掉该输的比赛，从失败中，汲取最多的养分。”
“让我们的年轻人，用最痛苦的方式，去完成他们的‘成人礼’。”
“因为，一个没有经历过‘阵痛’的王朝，是脆弱的，也是不可能长久的。”
“我们今年在季后赛，走得越远，输得越惨。那么，明年的我们，就会变得，越强大。”
这番话让史蒂文斯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终于彻底地理解了王宇航那深不可测的、超越了常规胜负的，宏大布局。
他不是在下一盘棋。
他是在，书写一部，关于王朝崛起的，史诗。
而眼前的这个季后赛，这场与菲尼克斯太阳的对决，只不过是这部宏大史诗中，那最惊心动魄的，第一章而已。
“去吧，布拉德。”王宇航说道，“告诉奎因和帕特里克他们，G3，我们不用再有任何保留了。”
“把我们所有的武器，都亮出来。”
“我们要让菲尼克斯的太阳，在孟菲斯，感受到，来自我们主场的，真正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