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天法祖石碑下的密道并没有为李庸带来安全无虞的求生之路。
逃生密道中,仓皇奔逃的脚步声密如军中急鼓。仗着对密道的熟悉,沿途奔逃之时,李庸顺手将石壁上的火炬全都掌熄,全靠记忆疾行。可即便是他在密道中左窜右绕,可仍能听见女子追击的脚步声始终就在身后丈许之地。
漆黑中,他回头望去,只看幽暗的密道中那女子的眼睛如悬空的一对碧绿鬼眸,尾随身后,如影随形。
他心中大骇,全身汗毛直立。眼看密道前方已隐约有丝丝微光照进,他知不能再等,迅速奔至一处急转拐角,抬脚便踢中石壁上一个巴掌大小的石块,咔嚓声响,石块轰然陷入进去,李庸手如闪电般探入,快速取出里面的一个油布包裹放入怀中,接着猛拉石龛中的铁锁。
机括弹簧的声音旋即在长长的密道中响起,李庸纵身鱼跃,跳到转弯的石壁之后。密道中突然从四面八方刷刷刷射出无数暗器毒箭!
密道中空间狭窄,又是漆黑一片,可说伸手不见五指,然而那密密麻麻又迅疾无比的毒气暗箭竟丝毫没能阻挡女子追击的脚步。她那一双碧绿幽瞳似比野兽还敏锐,在她眼中,黑夜亦如白昼。
她脚法迅疾,剑法更是迅疾,暗器毒箭尽数被她一连快剑击落,丁零当啷,火光四溅。她扬袖推出一掌,将密道中的积尘、地上的毒气暗箭,尽数卷起向前方冲去。
奔逃之中的李庸只觉似巨浪拍在后背,身子向前一扑,便撞开了挡在洞口用来掩饰的枯枝败叶。
女子紧随而出,她四处张望,原来这逃生密道的尽头竟是真晤山后山的一处山坳。山坳下墓碑林立,地上枝叶腐湿,一股子霉味,颇显阴冷。墓碑前无蜡无纸钱,荒草丛生,看样子已经多年无人祭奠。
见密道中的暗器毒箭都不能奈何女子,李庸心中一沉,虽是绝处,却不轻言放弃。他右臂被利刃重创,左臂为掌力反噬而脱臼骨折,一时难以用劲,仅以并不擅长的腿法袖刀应敌,可又如何能敌?
那名叫妙有的玄衣女子身如鬼魅,在密林盖顶的碑林墓冢之间,更像是一缕从棺中窜出的鬼魂。李庸只觉眼前虚影闪晃,一点精光便映入眸中,那是日光下闪耀的剑尖。
心如被瞬间揪禁,脑中一片空白,一念闪过:“我要死啦!”
然而并未听见利刃穿喉的碎骨声,也没听见鲜血从自己喉间喷出的噗噗声,只听一声刺耳铿响,脑中嗡鸣不觉,那是利刃被镔铁重击的回弹声音。
他睁开眸子定睛一瞧,那玄衣女倏然旋身极退,虽然她在空中不住的拧腰卸力,仍转了十几圈才稳稳踏在一个老松上,迅猛卸地的力道将脚下老松震得松枝剧颤,树叶狂飘。
他扭头一看,竟然是一素不相识的青衣老翁挺身相救。老翁手中无刀无剑,双指并拢落在身侧,竟用的是指法。
“天尊指?!”
他皱眉细看老翁,样貌清瘦,灰须长眉,似乎年近六旬,天下能有这等霸道天尊指力者,除了元清丰、古南海,和已经仙游的青华二老,以及年轻鼎盛的丁冕外,还能有谁?他看着来人的年龄,脑中思绪飞转,片刻后脱口问道:“可是昆仑古青枫前辈?”
老者并未答复,只是隔空凝视同样凝视着自己的玄衣女子。
那名叫妙有的女子似蹙眉衡量片刻,也不为这突然横空杀出的人而放弃此行目标。她左手飞扬,重纱一卷,那纷纷落下的松针枯叶立时向李庸飙射而去。
她这一手自然是打得首尾难顾,若老者搭救李庸,带个拖油瓶,必然分身乏术,若教她乘机找到空门,便可一举占得上峰。若老者弃李庸不顾,自然李庸也不能与他形成以二敌一的合围之势。
果然,她见老者丝毫不为李庸的困局所扰,只是一劲盯死自己,立马足踏松树,向老者挺剑刺来。
“接剑!”
忽然一道女声自远处传来,似夹杂内劲,虽发声不近,但似焦雷滚过头顶,字字清晰嘹亮。
紧着着只听一套尖锐的破风声呼啸而至,那老者应声向上一捞,便将一把宝剑擒在手中。二人近在咫尺,老者借宝剑射来的余劲旋身一转,却不是卸力,而且是借拧腰振臂之力将力道和速度更拔高五分,再回身时,也只一剑飞刺。
这一剑招可说笔直僵硬,毫无花哨!
玄衣女子妙有眸中幽光一闪,正要攉住对方心神,哪知就在此时,伴着对方那飞刺而来的宝剑,一声孤鹤放鸣似抓破虚空,撕开耳膜,直震得自己心口绞痛,颅中翻腾。她精神一松,幽瞳奇术未聚先散。
两口利刃剑尖对剑尖,似针尖对麦芒,奈何却没发生预料中势均力敌的对峙交锋,反而就在一接触的刹那,妙有手中宝剑竟然被对方的利刃从剑尖开始剖成两半。若非她撤力及时,便不只是兵刃分家,便是自己也要被一剑刺穿,命丧此间。
“惊鸿九重璧”的剑气从利刃中穿透,直将宝剑剖成两半,轰然炸裂开来。便是妙有反应极快,立马拧腰侧身,持剑的右手仍被炸得鲜血横流。
她足下轻点,纵身后撤,同时将身边松球、地上石子尽数扬起,暗器似的向对面的老者扫去。正当她犹豫在退与不退之间的时候,疾风狂卷的呼啸声中,豁然间一道好似铁链交击的响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她心中暗自松了口气,扬声道:
“来得好!阿虺。林中还有人,你去对付她。”
来人身手矫健,在林中纵跃似猿猴一般灵动,他扬鞭挥扫,所过的树林如镰刀割过草地,齐刷刷倒了一片又一片。
“好!”
他大叫一声,踏着树梢便向林中那一辆马车扬鞭砸落。飞身拧腰,势如崩山。
轰然一声炸响,乌棱铁脊鞭径直砸中马车棚顶,棚顶应声裂开。然而落入车内的钢鞭瞬间绷直,似被什么钳住,任凭阿虺如何后撤用力,竟然纹丝不动。既然撤不回来,反而冲上前去,左右拉拽,钢鞭搅起的劲风瞬间将车架四面木围挡震得粉碎。
待木屑和烟尘散去,阿虺这才看清,原来车架中并无机关,只是盘坐一男子,年约三十,清瘦冷峻,只一脸邪笑的盯着自己,乌棱铁脊鞭的鞭梢就被他右手双指夹住,纹丝不动。
阿虺双瞳猛缩,却不是惊慌,而是野兽闻见血腥似得兴奋难抑。
“有趣。”
他灌注全力,猛然一扯,没想到这次对方竟然忽然松手。钢鞭电闪一般回撤,他使鞭十余年,手中钢鞭便如他臂指延伸,他弯腰向后倒去做了个铁板桥,钢鞭从他面上呼啸扫过,他足下一弹,毫无间隙的扬鞭甩出。
见对方修为不凡,非半月阁弟子可比,一式未尽,手中左拉右拽,前冲后抽,呼呼呼便又是七八招。那长鞭重锥看似笨重,却在他手中使得是残影重重,竟比一把快剑还要迅疾灵动。刹那间,林中啪啪声如爆竹似得交错齐响,惊得鸟兽奔走,啼叫连连。
“骁虺九首?!”
对面男子面色一惊,却不是惧怕,而是惊奇。然而口中吐出的声音,却是一个娇美妖邪的女声,自然便是寄身在白诺城身上的南宫婉。
阿虺虽是异域出生,见惯奇闻怪事,但也被这男体女声的怪事给倏然愣住,手中鞭法也不禁满了半拍。
南宫婉抓住他这片刻惊讶迟疑,当即一掌击出,明明看似掌风轻柔,出手也算不得如何霸道凌厉,可迎面接掌的阿虺只觉一瞬间风压逼面,浑如被重于千钧的巨钟撞上胸口,他哇的一声喷出一道长长血箭,便连人带鞭子都倒飞着撞落入山林深处。沿途像铁犁铲过似得,割出一条三四丈长的狼藉滑痕。
无论妙有还是扮做青衣老翁的顾惜颜,谁也没料到阿虺会被对方一掌击溃。妙有惊呼一声,顺手折断一根松枝,闪身便向南宫婉击刺去。
她见对方出手如此霸道,岂不知如今失却兵刃的自己难有胜算,只是仪仗幽瞳奇术,尚存侥幸。她亦故技重施,以剑势引开南宫婉注意力,实际却想近身以瞳术取胜。她便不信,能在这真晤后山的小小山坳之中,能同时遇到两名可破解瞳术的异士能人。
诡异的瞳术如无形无质的金针刺出,直灌颅中。
“摄心幽瞳?”南宫婉邪魅勾笑,好奇地问:“你是幽凝传人么?”
名唤妙有的女子浑身一颤,却始终缄口不言,不知是不屑应答,还是不敢搭腔,以免着了和阿虺一样的道。
南宫婉冷冷一笑,嘲弄道:“区区旁门杂支,狂妄小辈,也敢班门弄斧。”
一向无往不利的奇瞳异术好像瞬间失去了神功妙用,那诡异的感觉,就好像是精神气魄汇聚的无形之针,撞在了同样以精神气魄凝聚而成的金钟巨鼎之上。金针器质脆弱,倏然折断,神魂如被摧残,反噬施术者。
“啊……”
妙有颅中似千针刺来,痛得她仰头栽倒,在地上滚了几圈,忽然躬身弹起,一头撞断一根腰粗梧桐,才用身体的剧痛稍微掩盖了颅中的刺痛。她灵蛇似得贴地滑出,双手抱着晕死过去的阿虺便仓皇逃去,再不敢回头瞧上一眼。
“这便是《玄姤经》?”
见敌人退走,顾惜颜这才缓缓走近,颇有些震惊的问。
她在昆仑呆了三十多年,又得元清丰悉心教导,对天下掌力指法可说知之甚详。昆仑中无论古南海还是此时的丁冕,或许都有全力一掌将阿虺击溃的本领。但要一掌退敌,所出必是极招,就像自己太清上剑的上三绝一般,出招之后必有巨大耗损。
可女子这看似轻飘飘的随意一掌,也不见耗损多少真气,竟有如许威力。定然需要将真气内力凝聚到无与伦比的精纯,方能有此以小博大的神威妙用。
这等本领,无论是掌门师兄古南海,还是未来的顶梁柱丁冕,都没达到。或许只有她师父元清丰年轻鼎盛之时,约莫有几分可能。若再论及昆仑所有女子,数百年来也没有这样的人物。
她为保存真气,蓄力养伤,只是简单的乔传易容,口中所吐自然是妙龄女声。
李庸浑身一震,连向前的脚步也倏然顿住,他反应不慢,转瞬便知眼前救命恩人是女扮男装,又听声音有些熟悉,心中思绪飞转,约莫有了几分猜疑,嘴上仍试探得问:“姑娘对我有救命大恩,不知姑娘高姓大名?庸必时时感念,铭记于心,期望来日能报答姑娘重恩。”
顾惜颜并不答话,也不瞧他,只是继续问道:“这便是你……前辈说的五成怒仙掌功力?”
“怒仙掌法?”
李庸方才还有些怀疑,以为是昆仑的碎星掌力,此时总算听了出来,原来方才那车架中人使得竟然是自家绝学怒仙掌力。他转身又问背面相对之人:“前辈方才施得是怒仙掌法?你是……”
这等刚猛绝伦的怒仙掌力,按理说当今全天下只有一人能使出。可眼前这人无论身高体魄,与自己印象中伟岸似铁塔般的父亲实在有许多出入,他望着背影,一瘸一拐得走近,口中喃喃道:“是……魏七师叔……还是……还是……父……”
南宫婉转过身来,李庸浓眉一皱,浑身如被雷击似得僵住。
他再回头看了看顾惜颜假扮的老翁,再看看眼前男子,只觉荒谬无比。一个老翁乔庄打扮,口吐妙龄女声倒也罢了,一个七尺男儿竟也口吐女声。可还不等他在心中胡乱猜想,他再凝视男子时,顿觉有几分熟悉,他脑中思绪飞转,不断得在记忆中寻觅翻找。片刻后,豁然醒悟,他忽然癫狂似得狂笑起来。
“是你!竟然是你!哈哈哈哈……白诺城,果然是你这狗贼之子。当真是你贼老子抓了我父亲,还得到了怒仙掌法。我半月阁已毁,今日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说话间,不知浑身是伤的他哪里生出一股蛮力余劲,竟然能忍着双臂巨伤推掌冲上。
南宫婉眉梢飞挑,片刻后只轻蔑的无声哼笑。全不将他瞧在眼底,扬袖轻轻挥了一掌,这一掌看似轻柔,可若见过方才她击溃阿虺的威能,便知若是被这一掌击中,莫说是如今重伤奄奄的李庸,便是十个全盛的他,也一并杀了。
顾惜颜此时可谓纠结至极,既想救下被无辜卷入的李庸,又不想过早与南宫婉决裂。
方才打斗之时,她二人各怀心思。南宫婉慷慨得将亘古剑抛出,是想逼她施展出“皇天平分四时秋”这样的绝技,以消磨她好不容易恢复积攒的内力,让她永远保持身不死、伤不愈,始终不能对自己构成威胁而又稍有用处。
而她自己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思,方才阿虺长鞭重锥击向南宫婉的时候,她也没上前相助,甚至二人重伤遁走,也没刻意阻拦,也是期望能借助二人消耗南宫婉的精神魂魄,顺便试探一下她功夫本领。
如今除了约莫了解了南宫婉的怒仙掌力修为是真,《玄姤经》超绝威能是真之外,二人妄图消耗彼此的心思都没达成。便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若她此时为救李庸与南宫婉决裂,实在算是图未穷就现匕的下下之策。
“闪开!”
就在李庸命悬一线,而顾惜颜反复衡量纠结之际,一道粗狂雄浑的啸声倏然传入耳中。李庸被人猛然向后一拉,又从他身后探出一掌,轰然相接。
两记刚猛的怒仙掌力硬拼,直如两座小山凌空飞撞。掌风余劲荡开,将周遭三四丈的林木尽数摧毁,近在咫尺的两匹马儿更是被掌风瞬间震得四分五裂,鲜血狂洒,满地狼藉。
南宫婉后撤一步,便止住身形。可对面突然冲出的男子,却蹡蹡后退七八步才勉强站稳。
这人年逾不惑,面容冷峻,棱角分明如刀削,一双凤目冷光夺人,剑眉斜飞入鬓,颇有几分英气。他右手持剑,左手压掌,气息若有些起伏,但始终是一派从容不迫的冷淡模样,好似成竹在胸。
“咦?”南宫婉凝眸含笑,略带几分赞赏,点头道:“总算来了个勉强像样的。”
被挡在身后的李庸探出头来,看清来人,顿时叫道:“魏七师叔?”
原来这突然冲出的搭救之人,便是魏七。
自太白剑宗被封山之后,他便一直留在山中养伤。半月前,一份密信被送上太白山,林碧照权衡之下,便命他暗中下山查探。
虽说太白山被下令封山自省,但太白并未为魏七正式焚香祭祖,列入门下。所以便偷了个巧,若魏七私自下山被人发现,就说当时在太白山上,魏七是以十里桃源的名义过来助阵,就像霍炎与昆仑联手一般。这说法虽是强词夺理,但也确实是无可奈何万一被发现情况下的权宜之计……毕竟有时候,耍赖也是一种策略。
“师叔……”李庸满脸悲戚,垂头自责得说:“……半月阁没了。”
“我知道。”魏七接口道:“我已令杨代他们去传信了,至多半个时辰,群雄便会赶来主持公道。”他转头看向顾惜颜装扮的老翁,低声问:“他是谁?”
李庸低声答道:“他虽做男装,但也口吐女声,我听着声音有些耳熟,使得还是天尊指法,侄儿猜想是顾惜颜。”
“哦?!”
魏七剑眉一挑,与顾惜颜对视一眼,片刻便猜出了七八分,料想沿途留下记号的便是她了,可彼此都只是默契的藏在心中,不能说破。
寒山铸剑坊在被灭门之前,给各大门派,就连被封山的太白剑宗都秘密送了求援信。信中血迹斑驳,以烧铁的碳块仓皇写就,敌人是谁,来者多少,处处关键都语焉不详,只说大敌来犯,铸剑坊生死荣辱俱在旦夕,恳求各方正道名门速去搭救。
寒山铸剑坊在江湖之中虽然不是多大的角色,但数百年来为各大门派铸炼兵刃,也算是善缘广布。加上灭门巨祸,干系重大,故而一收到信,各大门派便都派出精锐甚至是掌门亲自赶赴大如锋一探究竟。
他魏七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被林碧照委以重任。奈何他还没进入大如锋,便发现了有昆仑中人留下的求救记号,循着记号找来,竟然一路指向自己的往日旧庭—真晤山。虽说他与李君璧性格不合,颇有嫌隙,但到底私仇抵不过旧情,一路急速奔来,才恰巧赶上这一幕。
他双眸死死盯着顾惜颜装扮的老翁,料定即不需以一敌二,甚至或许还有携手抵敌的机会,他原本只想救下李庸便退走的打算,立即转变为擒拿白诺城。
“哼……群豪?”南宫婉摇头冷笑,“兀自壮胆的鬼把戏,这方圆数十里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本宫的耳目神通,除了几个在真晤山上鬼哭狼嚎的窝囊废,便只有你算是个人物。可你未战先怯,以虚言壮胆,可见便有些本领,也不过尔尔。”
她扭头看向顾惜颜,吩咐道:“小丫头,既然都是熟人,认出来了,便不用遮掩了。”她抬手一指魏七和李庸,厉声吩咐道:“杀了他们!”
顾惜颜揭下乔庄假面,露出虽然粗衣敝缕,但也倾国倾城的本容来。南宫婉的命令,她不能此时违抗。以她目测,南宫婉全盛之功力,恐与林碧照、卜卓君乃至剑首都在伯仲之间。以此时自己的状态,便与魏七联手,能有几分胜算也未可知。便是侥幸胜了,白诺城重新夺回神识主导,不管魏七站在李庸一边,还是站在林碧照的太白一边,都绝不会允许自己安然带走白诺城。
除了昆仑和大空寺的高手,其他任何接到她暗号前来相助的,她其实,都赌不起!
她与魏七对视一眼,旋即纵身跃出,挺剑飞刺。不敢再以八步剑意糊弄,可也不能以“皇天平分四时秋”这样的极招应敌,便以太清上剑中一招中和平顺的“化用万千”击去。
“师叔,让侄儿来!”
南宫婉要驱虎吞狼、静夺渔人之利的伎俩,是个人都能瞧清楚。李庸一不愿在负气出走的魏七面前被当做是贪生怕死的懦夫,二赌方才刚刚救了自己的顾惜颜不会如此反复、痛下杀手,立马越过魏七,拼着浑身伤痛,咬着牙上前硬接。
魏七虽不知顾惜颜为何留下暗号,却又不能与自己联手,料想恐有致命把柄被对方握在手中,是以才不敢妄动。适才二人以眼神交流,也读出其中无奈。当即向南宫婉扑上。他右手使剑,左手运掌。虽斗得节节后退,却也咬牙坚持,凭借老辣的临敌经验,不曾轰然溃败。
白诺城的伤势尚未痊愈,南宫婉先声夺人,一掌击溃阿虺,又斗玄衣女子妙有,脑子里还有一个不断挣扎想要夺回神识主导的白诺城,所以虽然她嘴上嘲弄魏七是虚言壮胆,实则她也不过是八斤八两,好不到哪里去。
二人正斗得紧要,南宫婉忽然周身一僵,就在这两道灵魂争夺身躯主导之时,久历江湖的魏七抓住了机会,当即撤掌持剑,双手同握,使出一记千潮怒江剑法中的“鲸饮且吞海”,剑势如飓风狂飙,割得白诺城周身衣衫破碎,如受凌迟。若非一身精湛的内力硬抗,恐怕肉都要被削下几十片来。
外患本不足为虑,可内忧实在紧急。南宫婉栽倒在地,再不管远处假装相斗、逢场作戏的顾惜颜、李庸二人。躬身弹起,便转身向林外奔去。只听林外哗哗水声由远及近,轰鸣隆隆,不知林外是有瀑布激流,还是有汹涌大江。
奔出山林才发现,原来林外是一片草木稀疏低矮的荒原,土地龟裂干燥,砂石细碎,像沙漠又似戈壁,一条黄沙浑浊的大江汹涌奔腾,江面虽然不宽,但是水流却甚是湍急。
魏七紧接着追出,纵身一跃,还未落地,便向下方的南宫婉的颅顶呼呼落下两掌。南宫婉昂首仰天,抬掌相接。二人一上一下,四掌快轰,直震得魏七落地之后,双腿膝盖以下尽数没入土中才能站定,满地飞沙走石、黄土激扬。
“少阁主。令尊虽是被仁宗所害,但是白诺城却是无辜,连他自己也被囚禁于皇陵地窟之中,受尽折磨,以致今日邪魔俯体、不能自制的境地。他若要睚眦必报,或是想斩草除根,以他的修为,恐怕你已死了好几次。就像今日,我若杀你,什么仇什么怨也休说了。可我今日先救你又放你,望你勿要被仇恨所蒙蔽,误了自己,也误了半月阁赫赫威名。此时半月阁山门虽毁,但只要公子一息尚存,志气不堕,便早晚有重振旗鼓的机会。”
言尽于此,顾惜颜一剑震开李庸,便又忍着四肢丹田的剧痛,施展轻功,径直向林外奔去。李庸气喘吁吁,却若有所思,可也只恍然片刻,便紧随着追了出去。
黄沙戈壁的江边,魏七的佩剑插在地上,二人正四掌硬轰。南宫婉胜在掌力更猛,内力更纯,可却被白诺城跃跃欲试想要冲出的神识搅得心神纷乱。魏七虽武力不足,但胜在集中一念,心无杂碍。二人各有长短,一时竟然僵持。
魏七已是当世一流高手,顾惜颜知良机已到,岂可再误。当即挺剑冲去,南宫婉神识敏锐,余光一见顾惜颜突然横里冲来,料想多半不是相助自己,恐怕还是为了乘机将自己再次打得昏迷沉眠。
前虎后狼,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容她再存两全其美之妄想,当即放手搏命,不顾白诺城就要冲出的神识,也要拼上一把。
她娇斥一声,雄浑精纯的真气鼓动衣袖,她竟以伤病未愈之躯,在《玄姤经》的妙用下,使出十成怒仙掌力。
原本还势均力敌的局势瞬间失衡,魏七抽回利刃,横剑相阻,佩剑在南宫婉的掌力之下,竟脆如薄纱,当即碎成数十块残片,叮当落了一地。他又以掌力硬生生接住,身子轰然下坠,如雷霆灌地,半个身子都被打入土中,直没至腰。头颅和双臂轰然垂落,一时不只是死了,还是晕了。
南宫婉施展全盛之功,欲杀鸡儆猴,一掌刚毕,罩着魏七的面门又下一掌。
如此快绝,又近在咫尺,天下谁人能救?
便在此时,站在林边的李庸忽然爆喝一声:“白诺城!”他运功嘶吼的声音伴着激扬的黄沙远远滚出,“你忘记眉庄柳琴溪了么?你忘记苏慕樵对你的教诲了么?”
“随雨……师父……”
狠厉狰狞的面容倏然变得茫然无措,茫然的口中再次吐出熟悉的爱郎的低沉声音。顾惜颜陡然鼻子发酸,正要上前相助,只一刹那茫然转瞬又变得狠厉妖邪,她猛甩头颅,狂发披散,一字一字从齿间崩出:“本宫念你父亲救驾有功,本想重用于你,奈何你不识时务,坏我好事,当真该死。”
南宫婉立时舍弃生死不明的魏七,闪身便向李庸奔来。
“快走!”
顾惜颜横里跃出,挡在二人中间,她不能以上三绝极招将爱郎逼入你死我活的绝境,便只能先以太清上剑的裹磨之力,搅散刚猛无匹的怒仙掌风,再效法魏七之法,以碎星掌力硬接余劲。
于此,碎星掌力和怒仙掌法,这天底下最霸道刚猛的两门绝艺正面以刚对刚,轰然相接。
白诺城身怀她传授的玄功妙法,又有南宫婉自行运用的《玄姤经》,伤势修复的速度和内力精纯浑厚远非顾惜颜可比。再者,顾惜颜使掌出力,一面要抵挡南宫婉,一面又要担心出手过重伤及白诺城,便在这两难之中,又输了放纵无忌的南宫婉一着。
于是刚一对掌,便呕出一口鲜血,被打得是节节后退,甚至逼向林中。
“白诺城,你害死柳琴溪,如今又要害死顾惜颜了么?”
就在二人要退回林中之际,李庸忽然爆喝一声,纵身跳了出来,一把抱住了白诺城的身子,在他耳边怒吼一声。
白诺城不断向前冲的身子豁然顿住,李庸抓住这一刹那机会,原本就已受伤的双臂,竟然死死钳住白诺城,向汹涌的江边冲去,看样子竟然想同归于尽!
自打见到白诺城现身,李庸便已做好了必死无疑的打算。只是没想到,自己临死之前,竟然会出手为他唤回一丝清明。
这自然不全是为了救下师叔魏七或者偿还顾惜颜的救命之恩,也不尽是想为自己父亲报仇,更微妙难明的原因,便是自己也想不通了。
“顾惜颜,我不欠你啦!”
临死待毙,想不通便没什么可想得了,他仰着湿发披面的头颅望着那一轮炙热骄阳,心中喃喃得说:“父亲,孩儿不孝,没能为您手刃大仇。但……儿子没忘记您的教导,至死也是当当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南宫婉以内劲催动,将李庸震得腹内翻腾,骨结尽碎,就连经脉也一一寸断。莫说是个肉体凡胎,便是金刚铁锁也该震断了。奈何就是脱不开李庸一双伤臂的蛮力。
临黄沙翻滚的江边,只有丈许之地,或许是感受到了真正的逼命之危。不知是白诺城心中的某种异能被唤醒,抑或是南宫婉想借白诺城的复苏,让顾惜颜或是李庸手下留情,白诺城猛然全身一抖,仰头深吸一口气,那样子就像是溺水被人刚刚捞起。
他瞬间苏醒过来,他脚下一踏,便如山岳似得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任凭李庸如何使力,也难移分毫。
“李庸?”
白诺城看清死死抱住自己、满口鲜血的男子,他蹙眉凛然道:“你父亲虚言诓骗,诱我入魔。我说过,若他骗我,待我出得囚牢,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
李庸口中鲜血便没停过,惨然冷笑:“那你杀吧。反正,我也奈何不了你了。”
“我白诺城虽不是君子,但也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白诺城忍着颅内剧痛,反手揪着李庸的襟口,将他从背后拎了出来,斩钉截铁地说:“我若要杀你,自然会光明正大得向你下帖邀战。”说着,一把将他推开。“快走!”
他咬牙封住周身几处大穴。见李庸仍没反应过来似得不为所动,立时运功爆喝:“快走啊!”
到底有了求生念头,李庸当即反应过来,转身欲跑。奈何周身骨结已碎,经脉已毁,刚一转身,便犹如一滩烂泥似得趴在地上。
废无可废,天大地大,又能去哪里?
“什么君子小人,自古胜者为王败者寇。斩草不除根,早晚祸患延己身。”
南宫婉娇媚又霸道的声音忽又响起,瘫在地上的李庸双眸瞪圆,刚刚回头瞧去,就被南宫婉一把拎起,随手扔向黄沙滚滚的江流之中,几个翻涌浪卷,便没了踪影。
“李庸!”
“少阁主!”
除了顾惜颜,又有约莫五六人从林中奔出,看衣着打扮,当是魏七口中的杨代等人闻讯而来。
“看来,是你赌输啦!”
南宫婉丝毫不将她口中那些窝囊废放在眼中,只一步步向顾惜颜走去,满脸冷笑讥讽,又似咬牙切齿得说:
“本宫一直在等你自己放弃这些可怜的妄想,甚至想给你们立身高位,掌万人生死喜乐的无上尊荣与权柄。可你们这些贱奴蠢材,只知些道貌岸然的小情小义,没有一人可成大事。你以为你是第一个背叛本宫的人么?这下本宫便要瞧瞧,你是不是也有鱼月部那个小贱人一样的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