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阿敏脸色骤变。
“宁古塔丢了,沈阳的东侧就像没了门闩。”
努尔哈赤盯着他,眼神里的锐利几乎要刺穿甲胄,
“你镶蓝旗的兵,先别去旅顺,调去吉林乌拉。”
他转向代善,
“大贝勒,你说,宁古塔和旅顺,哪个该先救?”
代善躬身:“宁古塔是根本,旅顺是枝叶。先保根本,再剪枝叶。”
阿敏的脸涨成了紫猪肝色,却不敢再争辩,
他知道努尔哈赤的性子,一旦拍板,再争就是找死。
但他攥着令牌的手青筋暴起,显然咽不下这口气。
皇太极默默坐下,他知道,阿敏不是真的不懂三日到不了宁古塔,只是急于立功,急于证明镶蓝旗比正白旗强。
可宁古塔不是旅顺,那些海商的火器,也不是明军的旧炮能比的。
殿外的风卷着浑河的水汽进来,带着些微的凉意。
阿敏望着辽东舆图,忽然觉得那崭新的战甲有些沉。
他原以为旅顺会是自己的功碑,却没想宁古塔这颗石子,竟搅乱了全盘棋。
……
五月初二。
代善的账册摊在殿中最大的案上,墨迹密密麻麻,像一张网。
他用狼毫点着“辉发河浅滩”三个字:
“这里每年四月到六月都是泥泞不堪,烂泥能没过马肚子,粮车根本过不去,只能靠船运。”
“但船运一次最多载五百石,一万甲士的粮,至少要运三十趟,这还不算战马的草料。”
他抬头看向众人,
“依我之见,得派细作先去探一探宁古塔的虚实。”
“让他们扮成虎尔哈部的渔猎民,那些部落常去宁古塔交易,海贼未必会疑。”
“去看看他们的炮楼怎么建的,粮仓有多大,守军有多少人,把这些都摸清了,再发兵不迟。”
“摸清?等你摸清,海贼都把宁古塔改成铁打的了!”
莽古尔泰霍然起身,
“当年萨尔浒之战,咱们也没摸清明军有多少兵,还不是照样赢?”
“靠的是什么?是女真的骨头硬!”
“不管是什么堡,海贼短时间内都只能用木材搭建。”
“让我带六千精骑去,不用粮车,就靠马背上的干粮,十日之内必抵宁古塔城下,”
“趁他们立足未稳,一把火焚了木制工事,什么火器都成灰!”
“三贝勒怕是忘了,海贼的哨兵有一种射的又远又准的火铳。”
皇太极低声道,他想起天命七年南海边地的硝烟。
那时他与阿敏、莽古尔泰同往,对方的火铳不用火绳,扣扳机就响,百步外能洞穿铁甲。
“我只怕你奇袭宁古塔不成,先遭了海贼哨兵的狙击。”
“你又提天命七年!”
莽古尔泰转身瞪着皇太极,眼睛里冒着火,
“若不是你急着撤退,咱们怎会损兵折将?现在倒来教训我?”
“我不是教训,是陈述事实。”
皇太极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锋芒,
“当时对方的骑炮营已抄了咱们的后路,攻城攻不下,抢粮抢不到,再不撤,咱们都得活活饿死在南海边地。”
“留得青山在,才能再争高低,这道理,三贝勒该懂。”
莽古尔泰被噎得说不出话,狠狠一脚踹在案腿上,木案咯吱作响。
“够了!”
代善沉声打断,
“吵有什么用?要么听三贝勒的,冒险急行军;要么听我的,先派细作。大汗,您定夺。”
努尔哈赤的目光落在殿门内侧的范文程身上。
范文程今年二十八岁,1618年归附后金,1622年皇太极兵败永明镇后,曾提议修筑宁古塔城。
此刻他穿着一袭青布袍,像尊石像似的侍立着。
“范文程,”努尔哈赤忽然开口,“你说,宁古塔的海贼,会不会从水路增兵?”
范文程连忙躬身:
“回大汗,牡丹江宽三百步,海贼船多,必以水路运兵运粮。”
“他们的漕船比咱们的五板船大十倍,还有炮艇护航,”
“咱们虽无船与之抗衡,却可在沿江要道设伏,袭扰他们的运粮队,让其不敢轻易溯江而上。”
“设伏?”阿敏嗤笑,“就咱们那几艘木筏子,还想袭扰人家的炮艇?汉人的话就是不自量力!”
努尔哈赤没接话,只是摆了摆手:
“就按代善说的,先派细作。”
“额尔德尼,选三百个懂虎尔哈话的,扮成渔猎民,混进宁古塔周边。”
“十日之内,我要知道永明镇海贼的虚实。”
……
五月初三。
大政殿的烛火比昨日更旺,映得宁古塔舆图上的牡丹江曲线泛着油光。
昨日议事时,努尔哈赤令额尔德尼选派细作探查虚实,
只是此刻案上摊开的并非细作回报,而是三天前,宁古塔幸存守军带回来的旧情报。
“永明镇海贼攻宁古塔时,约莫一千五百人,人人手里都有火铳,不用火绳,扣扳机就响,百步外能打穿三重甲。”
额尔德尼的声音发颤,
“他们的神火飞鸦拖着白烟,远近能飞五里,落地就炸,火圈烧得比帐篷还大,咱们的木栅一碰就着……”
“一千五百人?”
莽古尔泰猛地拍案,
“沙尔虎达手下有六百镶蓝旗丁,1500虎尔哈部族兵,还有夯土堡挡着,怎么会被一千五百人轻易攻破?”
“三贝勒有所不知。”
逃回的宁古塔守军被传到殿中,左臂还缠着渗血的布条,他跪在地上,声音发抖,
“对方的火铳打得太密了,跟下雨似的,咱们的弓手刚探出头就被打穿了喉咙。”
“铳头还带着尺许长的尖刀,咱们的甲士好不容易近身,也会被铳头的尖刀捅死。”
阿敏皱眉,指尖划过案上的武器图样,那是宁古塔幸存守军凭记忆画的永明镇火铳,
铳管细长,与明军的鸟铳截然不同,铳头还有尺许长的尖刀,简直就是一根短矛。
“不用火绳的铳……三年前在南海边地,咱们也遇见过,只是并没带尖刀。”
他看向皇太极,语气里少了些平日的讥讽,
“那时对方骑兵用的铳没这么长,铳头也没有带尖刀吧?”
他哪里分得清卡宾枪和步枪的区别。
皇太极点头,目光落在亲卫身上:“除了火铳和神火飞鸦,他们的船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