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弟,这样真的好吗?”
郑芝龙望着窗外风柜尾堡的方向,眉头紧锁,
“义父的本意,是要为大明与荷兰东印度公司调停争端,”
“可你这条件一摆,分明是在激化矛盾……”
“义兄勿忧。”
李国助指尖轻叩着桌面,声音笃定,
“这是我头回替父亲办事,断不会让他失望,更不会让福建商帮吃亏。”
郑芝龙摇头苦笑:
“雷约兹那人我太清楚,犟得像块礁石。”
“他宁肯拼光红毛城的守军,也绝不会低头接受如此苛刻的条件。”
“他犟,巴达维亚的评议会可未必。”
李国助摆了摆手,
“他这么轴,你觉得科恩会让他坐稳现在的位置?”
郑芝龙一怔,随即恍然:
“他四月确实递了辞呈,听说接替他的人……估摸着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这不就对了?”李国助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轴,不代表接替他的人也轴。”
“可万一……接替他的人带了援军呢?”
郑芝龙仍有顾虑,
“多几艘战舰,咱们的底气就得弱几分。”
“援军?”
李国助嗤笑一声,
“真要派援军,早在雷约兹喊着缺粮时就该到了。”
“巴达维亚的账本比谁都精,澎湖这摊子烂事,他们早想甩了。”
“我敢打赌,来的只会是个想谈生意的和平使者。”
他没说的是,心里早已算准了接替者的行程,西历8月3日,宋克就该到了。
到时候,宋克就会提出撤离澎湖去大员建城的要求。
沉默片刻,郑芝龙叹了口气:
“就算新官愿谈,你那条件……无条件投降,还得赔二十万两白银,怕是难啊。”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李国助话锋一转,“我倒是有件事,要跟义兄说。”
见郑芝龙投来询问的目光,李国助沉声道:“父亲打算让你来开发东番岛。”
“什么?”郑芝龙猛地站直了,“开发东番岛?为何突然有这想法?”
“我提的无条件投降,本就是给荷兰人设的坎。”
李国助解释道,
“比起二十万两白银,他们更受不了无条件投降。”
“所以我会给他们个台阶,让他们去大员建贸易据点。”
“只要他们觉得能在东番岛捞回本钱,甚至大赚一笔,就不会吝啬20万两白银的赔偿。”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
“可咱们若不开发东番岛,荷兰人迟早会想独吞。”
“再说,开发东番岛也是为将来下南洋做准备,宜早不宜迟。”
郑芝龙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又有些犹豫:“义父希望我怎么做?”
“你将是南海边地公司第一任东番岛总督。”
李国助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会在魍港建一座要塞,跟永明要塞一个规格,工程师我亲自派。”
“你的任务,就是以那里为根,移民垦荒、通商贸易,最后把整个东番岛攥在手里。”
郑芝龙舔了舔嘴唇,低声问:“那……我能劫掠沿海居民和商船吗?初期拓荒,怕缺银子。”
“尽量别。”
李国助摇头,
“公司初期会给你投钱,你也可以去琉球发售股票筹资。”
他话锋微沉,
“我舅舅许心素在俞咨皋手下做把总,掌着福建走私的渠道,你若当海盗,难免跟他起冲突,划不来。”
郑芝龙挠了挠头:“可证券交易所那套,我哪懂啊?”
“放心,我派几个熟手帮你。”
李国助望着海天相接处,
“东番岛这块地,将来会是咱们的大粮仓、大商港。”
“义兄,这可是个能让你名留青史的机会。”
郑芝龙望着窗外的东番岛方向,拳头缓缓攥紧,
他仿佛已经看见,魍港的要塞炮口正对着大员的荷兰人,
而东番岛的田埂上,正插满了永明镇的旗帜。
……
李国助与郑芝龙正说到东番岛的拓荒细节,舱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传令兵掀帘而入,单膝跪地:
“少东家,郑爷,福建巡抚南大人、俞总兵、许把总及黄掌柜登船求见,已在甲板候着。”
郑芝龙眉头一挑,与李国助对视一眼,南居益来得比预想中快。
李国助理了理衣襟,沉声道:“知道了,这就去迎。”
两人刚踏上甲板,就见袁可立正站在舷边与四人说话,沈有容则抱臂立在一旁,目光时不时扫向风柜尾堡的方向。
李国助一眼就认出了人群里的两个,
许心素甲胄鲜亮,腰悬长刀,正是他那位在福建水师当把总的舅舅;
黄明佐穿着宝蓝色绸缎长衫,手里的紫檀佛珠转得飞快,眼神里满是焦灼。
另外两人,一个穿绯色官袍,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一个披亮银甲,肩甲上刻着“福”字;
不用问也知是福建巡抚南居益与总兵俞咨皋。
袁可立正与南居益说着什么,眼角余光瞥见尾舱出口处的身影,当即笑道:
“说曹操曹操到,南抚台,这位便是李员外的公子,李国助。”
南居益、俞咨皋、许心素、黄明佐齐齐转头,
只见李国助与郑芝龙并肩走来,前者虽年少,步履却沉稳,走到近前便拱手行礼:
“晚生李国助,见过南抚台、俞总兵、许把总、黄掌柜。”
南居益打量着他,眉头微蹙:
“李旦让你来?澎湖之事关乎朝廷体面,可不是海商之间的寻常纠纷。”
他语气里的疑虑毫不掩饰,转头看了眼旁边“关羽”号侧舷那两排二十二个齐整的炮门,
“老夫瞧这炮舰倒比红毛夷的还气派,你敢提那四个苛刻条件,莫不是仗着它们?”
俞咨皋也跟着道:
“红毛夷在风柜尾堡经营年余,堡坚炮利,哪是轻易能打发的?”
“你年纪轻轻,怕是摸不透这些夷人的路数。”
黄明佐捻着佛珠,叹道:
“贤侄,叔知道你的本事,可这局面……”
“荷兰人堵着澎湖,马尼拉的船走不了,闽地多少商号都等着盘活呢,”
“若处置不当,怕是要出乱子。”
许心素甲胄在身,手按刀柄,沉声附和:
“南抚台和俞总兵说得是,红毛夷素来骄横,没几分真本事压不住,切莫因一时意气坏了大事。”
袁可立与沈有容对视一眼,都没说话,显然是想看看李国助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