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师圣殿的药香,终究被窗外越来越盛的春光挤得没了踪影。
白桑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拨弄着一小片刚抽芽的嫩叶。
凌妤的声音在她脑子里盘旋:“桑桑,你需要的是静养,不是静止。去晒晒太阳,看看花草,感受点活气儿,比闷在这里强。”
活气儿?她脑海里闪过花灯节那片令人眩晕的光海和喧嚣。紧接着,另一个画面撞了进来。
单膝跪在黎明清光里的挺拔身影,那双布满血丝却亮得灼人的眼睛,还有那只带着薄茧、稳定伸向她的手。
“好。”她听见自己应声,声音很轻。
门被推开的声音很轻。
韩羽走了进来,身上不再是那身冰冷沉重的墨绿色骑士轻铠,而是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色束腰常服,衬得他肩宽腿长,少了几分凛冽杀伐,多了种沉稳可靠的味道。
他手里拎着个小小的藤编食盒,动作放得极轻。
“凌老说你该出去透透气了,”他走到窗边,声音不高,“圣殿后山的花开了不少,或者……去街上看看?”
他放下食盒,盖子掀开一角,里面是几块小巧精致的点心,还微微冒着热气。
他没看她,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玉兰树上,好像只是随口一提。
白桑的目光掠过那盒点心,又落回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阳光给他浓密的棕色短发镀上了一层浅金。
心跳,好像有些快。
“集市,还在吗?”她忽然问,声音不大。
韩羽道:“你想去?”
白桑点了点头,指尖捻着那片嫩叶:“嗯,花灯太亮,看不清别的。凌姐姐说,要感受活气儿。”
她把“活气儿”三个字学着凌妤的语气说出来,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生涩俏皮。
韩羽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好,我去安排。”
“不要安排。”白桑打断他,澄澈的目光直直看向他,“不要很多人跟着,就我和你,像普通人那样,去看看,行吗?”
韩羽对上她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拒绝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好。”他终于点头,声音沉沉的,“就我们两个。”
圣城边缘的这条长街,远不如节日那天的主街宽阔堂皇。
青石板路面被无数脚步磨得光滑发亮,缝隙里甚至嵌着些湿漉漉的菜叶梗。
空气里混杂着各种气味,新鲜蔬果的泥土清香、蒸腾的包子面香、生肉摊的腥气、还有不知哪里飘来的浓郁香料味儿,一股脑儿地涌进鼻腔。
白桑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被这过于复杂的“活气儿”呛得轻轻咳了两声。
她身上是一件料子柔软舒适的月白色短裙,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
韩羽就站在她身侧半步远的位置,一身黑衣。他手里还拎着那个藤编小食盒,另一只手臂微微抬起,为她隔开了大部分拥挤过来的力道。
“瞧一瞧看一看!刚摘下来的水萝卜!脆生!”一个挽着袖子的壮实妇人嗓门洪亮,面前堆着小山似的萝卜。
“新出锅的芝麻烧饼!香掉牙喽!”旁边小炉子上,金黄的烧饼冒着热气,香味霸道。
白桑的视线掠过一个个摊子,最终停在一个举着巨大草把子的老汉身上。那草把子上插满了红艳艳、亮晶晶的果子,像一串串凝固的小灯笼。
“那是什么?”她指着问道。
韩羽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糖葫芦。山楂裹了糖浆。”
“好吃吗?”
“小孩子喜欢,有点酸,有点甜。”
“想吃。”白桑说得很直接,目光还黏在那片红艳艳上。
韩羽没说话,沉默地带着她穿过人流,走到那草把子前。他从腰间摸出几个金币递给老汉,老汉利落地拔下一串最大最红的,递了过来。
韩羽没接,示意老汉直接给白桑。白桑接过来,学着旁边一个小孩的样子,咬了一口顶端最大最红的山楂。
“咔嚓”
一声脆响,糖壳碎裂。紧接着,一股强烈的酸味直冲舌尖,猝不及防。
“唔……”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漂亮的眼睛眯成了缝,下意识地就把那串糖葫芦拿远了些。
韩羽一直紧盯着她的反应,看到她被酸得皱成一团的小脸,唇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压平。他递过来一张干净的纸巾:“吐掉?”
白桑摇摇头,忍着那股酸劲儿,又小小地咬了一口里面的山楂肉。
这次,果肉的微酸过后,糖衣的甜味慢慢泛了上来,中和了那股刺激,竟生出一种奇妙的滋味。她眼睛亮了亮,又咬了一口。
糖浆黏稠,有一小滴亮晶晶的糖液沾在了她白皙的下巴上,她自己毫无所觉,小口小口地品尝着这新奇的味道。
韩羽的目光落在她唇角下方的甜渍上,捏着纸巾的手指紧了紧,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最终,他还是伸出了手。
带着薄茧的温热指腹,隔着柔软的纸巾,轻轻擦过她下巴的皮肤。
动作极快,一触即离。
白桑咀嚼的动作顿住,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韩羽已经收回了手,将那张沾了糖渍的纸巾攥回掌心,眼神投向旁边一个卖竹编小玩意的摊子,语气平淡无波:“沾到糖了。”
“哦。”白桑应了一声,继续咬那颗山楂,耳朵尖却悄悄地漫上了一层薄红。
那被他指尖碰过的地方,残留的温热感挥之不去,像个小火苗,烧得她心跳快了两拍。
她偷偷抬起眼,飞快地瞥了一下韩羽的侧脸。他耳根似乎……也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红?
“前面有捏面人的,要去看看吗?”韩羽忽然开口。
“好。”白桑小声应着,把那点莫名的悸动压下去,跟紧了他的脚步。
越往前走,人声越是鼎沸。一处空地上围了一大圈人,叫好声、惊叹声此起彼伏。
白桑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攒动的人头。
“里面在做什么?”她扯了扯韩羽的衣袖。
韩羽个子高,视线越过人群,很快看清:“是走杂耍班子。喷火,顶碗,钻刀圈。”
“想看。”白桑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
韩羽扫过那密密麻麻的人群,眉头皱了一下。人多,挤,容易磕碰,还有那些表演,火星飞溅……
“人多,挤。”他试图劝阻,声音放得很低。
“就看看!”白桑的请求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像羽毛轻轻搔过韩羽的心尖,“你护着我,没事的。”
最后这句直白的“你护着我”,让韩羽所有拒绝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跟紧。”他最终妥协,侧过身,用自己宽阔的肩膀和手臂,在她前方硬生生开辟出一条缝隙,小心地护着她往前挤。
人群的汗味、尘土味混杂着烤面饼的香气扑面而来,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叫好和锣鼓声。白桑紧紧攥着韩羽腰侧的衣服布料,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新奇又有些紧张地往前钻。
终于挤到了稍微靠前的位置。场子中央,一个赤膊的精瘦汉子正仰着头,将一根点燃的火把凑近嘴边。
白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扛着大麻袋的壮汉大概是被人推搡了一下,沉重的麻袋猛地向白桑这边撞了过来。
“小心!”韩羽瞳孔收缩,揽住她的腰肢往自己怀里一带。
白桑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撞进坚硬温热的胸膛,鼻尖全是韩羽身上那种熟悉的清冽味道。
头顶上方传来韩羽的闷哼,那麻袋的边角重重撞在了他背上。
“你……”白桑惊魂未定地抬头,只看到他的下颌线。
“没事。”韩羽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手臂依旧将她牢牢护在怀里,隔绝了周围所有的推挤。
喷火的汉子深吸一口气,猛地一吹。
一道炽烈耀眼的火龙骤然腾空而起,直冲丈余高,映亮了围观者一张张惊愕兴奋的脸。
“哇!”白桑也忍不住低低地惊呼出声,完全被震撼的技艺吸引了全部心神,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攥着他衣角的手也松开了些,眼睛亮得惊人。
就在这火光跳跃、人群爆发出最大欢呼声的刹那,韩羽只觉腰间一松,原本紧攥着他衣角的那点微小的力道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