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君执的精神识海中面见了自己的尸体。
玉如萧下意识的上前，脚步踩在干枯草地之上，却并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而君执却仍旧垂着头，好像看不见所谓来人，敛下的眼眸一眨不眨，视线落入那具毫无声息的躯体，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玉如萧上前几步，抬手碰了碰他的肩膀。
却见这人不为所动，就像是感知不到一般，僵硬的仿若雕塑。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潜入精神识海在一定程度上需要极其强大的精神力支撑，而自己现如今仅存的实力，只怕也不可停留太久。
灵力紊乱无非两者，其一急功近利，灵力运转出了偏差，走火入魔；其二便是杂念激化，将恐惧之事无限放大，生出心魔。
而他从未想过，这竟然会令君执滋生心魔。
他在惧怕自己的死亡。
玉如萧攥紧了手掌，他自认曾经设想过哪怕有朝一日于何处身陨，担忧君执会因此影响心境与修习。却不料……
会是如此巨大的影响与毁灭性的打击。
周遭如漆黑永夜，灰扑扑的全都蒙了上来。
而想要将他从其中脱离，唯一快速的方法便是——
直面心魔。
他眸光一凛，感知着自己逐渐变得透明的衣摆，掌心之中光芒强行凝聚汇聚在指尖。
洁白光球膨胀开来，抽离着身体的实感，被他猛地挥出，重重击碎了他怀中自己的“尸身”。
脆弱苍白的躯体碎裂开来，顷刻间化为本体，被打散的无数花瓣散落一地。
跪坐于地的君执终于有了动作，他蓦地抬起头，神情惊惧之下带着几分茫然。
玉如萧站定在原地，身形却只剩一个虚影，愈发透明。
————
————
“什么人！”
戚珩原本还在全力维持着结界屏障，却突然察觉到了灵泉山山门外的动静。
他几步上前，看着这位无比陌生的面孔和那一头白发，竟察觉不出这人究竟有多么厉害的修为。
千山盟何时能混入外人了？
他浓眉一挑，视线落入这人身上，却见此人恭恭敬敬的一颔首，“久仰大名，戚珩仙君。”
戚珩听着他对自己的称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是何人？”
“昭天宗，陆知雪。”
此人声线淡淡，眸光却带着几分探究，看向了他身后的巨大结界：“玉衡仙尊，是否在此处？”
“你寻他作甚？”戚珩眼中防备更甚，“不便面见，请回吧。”
陆知雪又向着后方看了看，一句话欲言又止，末了只能点了点头，“既如此，是我来的不巧了。”
戚珩站定在原地，背在身后的手中雷电光球仍未熄灭。看着陆知雪伴随着一道法阵光束消失于原地，默默加强了结界的能量。
昭天宗之人，为何会来千山盟？
他眉心紧紧拧成了川字，却没等自己思量一二，就察觉一道熟悉的气息自身后传来。
坚不可摧的结界之内走出一个身影，玉如萧面色凝重，“收力吧。”
“你……”
戚珩满脸不可置信，“解决了？”
他抬手撤下结界，却见君执仍旧盘膝坐在原地，前额冷汗涔涔，顺着发丝滴落。
“没有。”
玉如萧张口道。
“那你进去干什么了？？”
戚珩眼睛都瞪大了，“你进去逛一圈自己出来了？？你不行让我去呢！”
“冷静一点。”
玉如萧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心魔。”
“心魔？”
戚珩眸光一顿，“他、他怎会生出心魔？”
玉如萧看着他眸光中的询问，默默叹了口气。
“许是前几日……面见我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从而胡思乱想。”
他垂眸盯着地面，“既然已经滋生了心魔，若是这次借助我将他带出来，心魔无可消灭，仍旧会藏在他心里。届时——就会彻底成为隐患。”
“所以你当如何？”
戚珩皱起的眉头没有任何想要放松的架势，“你让他自己走出来？！”
“别无他法。”
玉如萧将视线望了过去，只觉得心脏仿若被一只手攥住了一般，阵阵疼痛伴随着一呼一吸弥漫而上。
他思索着四方谷那日，君执面上的颓然之色，自顾自的叹了口气。
“如若此番是全凭我将他带出，他的心魔只会滋长更甚。”
他看着戚珩疑惑的视线，继续张口：“我只能出手激化，让他自己试着走出来，这是唯一的办法。”
戚珩张张口，只觉喉咙一哽：“你怎么能肯定这等方法就能成功？！”
“的确有失败的几率，百分之二十。”
玉如萧掩藏在袖中的拳头再度握紧，“如若不然，我也留了后手，绝不会让他出事。”
————
面前的一切像是蒙了灰的画卷，处处阴沉，处处昏暗。
君执看着一地的残破花瓣，瞳孔之中眸光甚至都出现了几分破碎之感。
却在这时，嗅到了空气中的一丝熟悉香气。
不，不对——
他分明是在灵泉旁修炼，而后续这一切出现的，更像是如此前那个梦魇一般的噩梦。
只是梦吗?
君执缓缓起身，试图寻找一切能证明这是梦境的踪迹，却在地面枯黄杂草之上，看到了一抹似乎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颜色。
鲜艳夺目的红色。
他抬手拿起了那串糖葫芦，熟悉的声音似乎穿透了久远光阴，隔着十三年的光景与自己重逢。
白衣胜雪的仙尊站在光明处，看着满身脏污的自己，张口道：“别怕。”
瞳孔被沙砾撒入其中，也是一双手覆上他的眼睛，缓和了剧痛。手的主人眸光冷厉看向对手，张口语调却格外轻柔。
他说：“没事了。”
还有那双安抚一般捏在自己后颈上的手，熟悉的音调满是安慰之意：“别害怕，没事的。”
“若再有人挑衅，不必顾忌。”
“我会带你下山，去参与丹会，去六封宫的珍宝楼。”
熟悉的声音响彻耳畔。
是梦境，是心魔。
君执起身站定，对着周遭灰暗的一切抬起手。
轰——
雷鸣乍响。
黑沉沉的永夜被一道强光割裂开来。